华灯初上,李羡安与苏璃月租了一辆马车,来到了陵安赫赫有名的醉春院。
醉春院在一处胡同里,马车只能停在外面,二人下车步行而入。
夜风拂面,隐约送来脂粉与花香,醉春院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纱,朦胧而诱人。
李羡安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简洁利落。
他原计划是只身前来,毕竟这里是烟花柳巷之地,苏璃月虽是江湖女侠,行事不拘一格,但终究是女儿身,来青楼恐有损清誉。
可苏璃月偏偏不肯松口,倔强的坚持同行。
所以她女扮男装,身着月色长袍,头戴银冠,腰挂玉佩,手执折扇,白皙的脸庞在夜色下透着几分清俊,活脱脱就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除了运用易容绝技之外,她还搬出一堆理由,其中一个,让李羡安无言以对。
由于他与孙子真联合哄骗了女侠,这就导致在女侠的认知里,李羡安身上总共就五百两银子,已经全给了孙当家,他此刻就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身怀六百余两银票的女侠,当即振振有词:没有我,你别说见花魁了,就是门槛都迈不进去。
李羡安有些后悔了,他也有五百两,这样一搞,好像就变成了黑钱,见不得光。
撒了一个谎,便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二人还未达到醉春院,便听见院中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清越动人的歌喉穿风而来,似水般流淌在夜色中。
苏璃月低声问道:“李羡安,你以前来过这种地方?”
她声音略显沉闷,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如针般刺入心口。
她怕听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如果不问,又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没有。”李羡安回答简洁明了。
“真的?”苏璃月追问。
李羡安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如水。
得到确定答复,苏璃月紧握折扇的手松了,莫名吐出一口气,脸上神情明显轻松多了。
她脸上的细微变化,李羡安尽收眼底,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我没逛过青楼,苏姑娘似乎高兴得很?”
有这么明显吗……苏璃月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略显发烫。
幸好沿路挂着红灯笼,红色微光映照下,她脸上的变化不易察觉。
“此处光线昏暗,你看错了,我只是在想,你游历江湖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去过这种地方,有些惊讶罢了。”苏璃月镇定道。
“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李羡安淡淡一笑,目光望向前方,“我既不是风流文人墨客,也不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这样的事情,无福消受。”
他转头看向苏璃月,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若不是苏姑娘慷慨大方,今夜我怕是连这醉春院的门槛都踏不进去。”
“要去逛青楼了,开心吗?”苏璃月问道。
李羡安轻声一笑:“苏姑娘,我们快走吧,不然去晚了,可就见不到蓝烟了。”
说完,他快步向前走去。
为了早点见到那什么花魁,就这么迫不及待,混蛋……苏璃月跺了跺脚,追上去,严肃的说道:“李羡安,你可别忘了,我们是来办正事,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李羡安若无其事的指了指脑袋:“不用苏姑娘提醒,我记住呢。”
边说着,他们已经来到门口,两盏红艳艳的灯笼高挂,温热的光晕映着门楣上“醉春院”三个字。
一个十六七岁的门房小伙,身穿青布衣衫,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像是在估量一块待价而沽的货物。
他身后,门开如口,灯火如血,莺歌燕语裹着酒香涌出,把夜色都酿得有些醺然。
“每人十两银子。”见惯了大老爷们的门房态度冷淡说道。
尽管早已得知了醉春院的规矩,心里有准备,真到了掏银子的时候,苏璃月依旧有些肉疼。
二十两银子啊,足够买上一整车蜜饯糖饼了,不过为了能尽早找到娄济仁,她咬了咬银牙,取出银票递了过去。
门房小伙的接过之后,往里面大喊一声:“客人两位。”
片刻后,一名婢子款款而来,手持香帕,恭敬的领着他们穿过门廊。
这醉春院不愧是陵安最大的青楼,里面空间很宽敞,装饰奢华。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台,伴随着丝竹管弦的声音,几个歌姬扭动纤细腰肢,飘飘起舞。
她们香肩半露,脖颈修长白皙,裹胸罩着一层粉丝薄纱,若隐若现的沟壑在灯火下泛着柔光。
四周是一圈酒屋,已有不少客人坐定,饮酒、笑谈、赏舞,掌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来之前,李羡安已经向孙子真打听清楚,今夜蓝烟花魁会现身主持行酒令。
此时还是歌舞助兴,行酒令还未开始开始。
婢子引着他们来到靠东的酒屋坐下,随后便有人奉上坚果茶水,还有几样精致糕点。
苏璃月把折扇放在案桌上,抓过一把瓜子,边嗑边嘀咕:“二十两银子,就换来这些东西,不吃都对不起自己。”
语气里满是心痛,却也不得不接受这奢华的代价。
李羡安扫视一圈,醉春院的一楼是招待像他们这样的散客,二楼上则是一排排房间,房门紧闭,屋内灯火摇曳,笙歌缭绕,让人遐想连篇。
看了一圈,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圆台摇曳生姿的歌姬身上。
她们衣带飘飞,脂粉香气在灯火下氤氲成雾,仿佛一幅浮世绘,美得令人心悸。
这一幕刚好被相对而坐的苏璃月看到,心里涌起一股恼意,拿起桌上的折扇拍了两下,吃味道:
“哎哎……注意一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丢人现眼。”
李羡安回过头来,咳嗽两声,掩饰方才的尴尬。
他接触过的女子屈指可数,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面对如此香艳的场面,李羡安这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一时之间情不自禁。
果然,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哼……苏璃月在心里狠狠鄙视他。
李羡安面不改色的说道:“苏姑娘,我这是在观察周围环境。”
“你眼睛都快飞到人家身上了!”苏璃月毫不留情地戳破。
李羡安没有再去欣赏圆台上妖娆的歌姬,倒了一杯茶,慢慢品了起来,味道一般。
苏璃月压低声音问道:“要接近这蓝烟花魁套话,你有什么计划吗?”
孙子真说过,要接近蓝烟,有两种方法,一是拿银子砸,而是以才情打动她。
这第一种方法可以放弃了,光凭他们身上那点银子,在这销金窟中,完全不够看。
那就只剩下第二个方法了,但也面临一个问题。
苏璃月不知道李羡安才情如何,但她对自己有深刻认知,从小虽然也读书识字,但对于诗词对联,她是一窍不通。
如果杨纪在的话,或许还有机会,毕竟那家伙是当朝进士。
“见机行事吧。”李羡安回道。
见机行事?!苏璃月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气呼呼的盯着他:“这么说,你就是没计划了。”
这家伙在家想了两天,她还以为今夜接近蓝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却等来一句“见机行事”。
她还不死心,二十两银子不能白花,心存侥幸的问道:
“李羡安,你老实告诉我,你会写诗作词吗?”
李羡安摇了摇头。
苏璃月彻底死心了,这混蛋就是让自己出银子,而他来则是来这里欣赏风花雪月。
好气啊……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大打出手。
这时,歌舞停止,歌姬退下,一个女子从楼梯盈盈走了下来。
她刚现身,酒屋中便有不少人高喊:“蓝烟姑娘……”
随着一楼的喧嚣渐起,二楼那一排排房间中,不少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些衣衫凌乱的男子,这些人扒在栏杆上,目光火热的投向蓝烟。
李羡安也举目望去,只见那女子面色含春,目流绮彩,犹如春日里绽放的桃花,柔美中带着几分魅惑。
不得不承认,这蓝烟有几分姿色,他心中微动,却仍保持着冷静。
“她便是蓝烟吗?”苏璃月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大名鼎鼎的花魁,我还以为她长有三头六臂呢,也没什么特别的么,除了穿着暴露一些,真不明白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一个个都为之疯狂。”
李羡安索性闭口不言,这个问题实在难以作答。
他略感疑惑,今夜的苏女侠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语气中带着一丝阴阳怪气的意味。
场中,蓝烟轻摇妙目,环视四周,目光掠过苏璃月时,稍作停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如此俊俏的小郎君,她也是头一回见。
苏璃月与她短暂对视了一眼,没什么感觉,便回头继续嗑瓜子、吃糕点。
但那一双美眸,时不时瞥向对面,李羡安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圆台上,蓝烟花魁微微福身,说道:“诸位光临醉春院,小女子在此谢过。”
她的声音如糖似蜜,透着一股独特的诱惑,一开口便引发满堂欢腾。
“接下来,便由小女子主持今夜的行酒令。”
话音落下,行酒令正式开始,今夜轮流说联语,也就是常说的对联游戏。
最左侧酒屋的客人神情自若,唇角微扬,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放下酒杯,当即说出一个上联,然后从左往右依次由客人对出下联。
蓝烟花魁目光在众人间游移,随即落在下一个酒屋。
邻桌是个须发微霜的中年男人,举杯沉吟许久,方才缓缓对出下联。
圆台上的蓝烟花魁抬手轻摇小旗,一阵吹捧声随之响起。
中年男子面露得意,笑容扩大,他心满意足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时间在流逝,李羡安与苏璃月全程几乎没有参与感。
轮到他们时,两人支支吾吾半天,勉强凑出下联,虽对仗工整,却毫无新意。
众人反应冷淡,连掌声都显得敷衍。
蓝烟面上依旧笑意盈盈,惋惜的看了苏璃月一眼,已无太多期待。
李羡安与苏璃月从那个眼神中读出,他们没有博得青睐。
半个时辰后,浮香花魁盈盈起身,福了福身子,声音柔若春风:
“小女子有些乏了,先行告退,诸位慢饮。”
她退场时,目光略带惋惜地扫过苏璃月,心中叹息一声:终究不是我留的人。
随着她一走,这场行酒令也悄然落幕。
接下来,若蓝烟对某人青睐有加,便会遣婢子将其留下,引入闺房。
如果没有瞧中,婢子就会送客。
众人既期待又忐忑的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半柱香后,一名婢子走来,娇声道:
“我家娘子请王公子进屋喝茶。”
客人们惋惜地摇头,叹息声四起,也有人笑着道贺:“恭喜恭喜,今晚是王公子的福气!”
“承让承让!”王公子面带春风,朝众人拱了拱手。
眼见王公子随婢子而去,苏璃月心中焦急。他们表现平平,今夜想要接近蓝烟花魁,已是无望。
“李羡安,怎么办?”苏璃月焦急地问道,她可不愿花钱买个寂寞。
李羡安正欲开口,旁边那桌客人交谈起来:
“唉,好不容易等到蓝烟姑娘露面,却被姓王的抢了风头。”
“今夜不仅一睹蓝烟姑娘的风姿,她的目光还在我身上停留了整整三次,在下已经心满意足。”
“哦……赵兄……”
一阵哄笑声后,他们闲谈继续。
“也不知这蓝烟姑娘近来为何露面少了,这一个月来,她也只现身了五六次,莫不是被哪位大户金屋藏娇去了?”
“是啊,从前她可是每晚必到,不是在花灯下轻歌曼舞,就是在圆台上主持行酒令,那身段,那嗓音,听得人魂牵梦萦。”
“许是身子欠安,毕竟风月场中,操劳过度,最易伤身。”
“若真是如此,还望她早日康复,不然这醉春院……少了几分滋味。”
“今夜蓝烟姑娘怕是不会再出现了,走吧,走吧。”
几位客人相继起身,离开了醉春院。
此地人多眼杂,况且蓝烟也有客人要陪,今夜想要接近已然不可能了,李羡安与苏璃月也悄然步出。
坐上马车之后,苏璃月说:“刚才那几人说,这蓝烟是从一个月前才开始隔三岔五露面,算下来,差不多就是娄济仁逃回陵安才开始的。”
李羡安微微点头,目光沉静:“看来,这蓝烟与娄济仁之间,果真有些关联。”
苏璃月欣喜道:“只要时刻盯着她,顺藤摸瓜,我们就可找出娄济仁藏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