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安走进客栈之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小镇,店内灯火摇曳,晕染出一片暖黄。
他很快找到了苏璃月他们的位置。
苏璃月靠窗端坐,换了一袭素色长裙,领口与袖口的淡蓝色丝线绣纹,于灯光下若隐若现,一头乌发松挽,红色丝带轻系,几缕碎发垂落白皙颈边,她正侧头与老人交谈,嘴角浅笑,亲切自然。
见李羡安走了进来,苏璃月抬眼望去,目光交汇间,她抬手示意店小二上菜。
角落里,小女孩芽芽有些拘谨,小小的身子紧紧挨着爷爷,她身上的那件碎花小袄,在烛光下更显陈旧。
走到桌旁,李羡安轻轻拉开凳子坐下,芽芽眨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眼中有几分怯意。
苏璃月轻声说道:“芽芽,你可还记得,这是在山上和姐姐一起找你的哥哥呀?”
芽芽歪着头,认真思索了片刻,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小声说道:“想起来了,哥哥还给我们银子呢。”
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碎花小袄的口袋,仿佛银子还在里面一样。
李羡安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芽芽平齐,“那你在山上追野兔的时候,有没有害怕?”
芽芽抿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害怕,后来找不到爷爷,我好着急,而且那个地方好可怕,我好像听到有怪兽的叫声……”
山上留下的那些足印,应该是某种野兽所留,芽芽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它发出的,还好她被及时找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老人心疼地搂住孙女,轻轻拍着她背,自责道:“都怪爷爷没能照看好你。”
苏璃月安慰道:“老人家,孩子安然无恙便是万幸,往后可得多留意些。”
这时,店小二将热气腾腾的菜肴摆满了桌子,有香气四溢的红烧肉,清爽可口的烧青菜,还有一大碗鸡蛋羹……
芽芽眼睛瞪得溜圆,一下子就被鸡蛋羹吸引住了,她咽了咽口水,却不好意思动筷子。
苏璃月看在眼里,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鸡蛋羹,放到芽芽的碗里,柔声道:“饿坏了吧,快吃。”
芽芽看了看爷爷,得到爷爷肯定的眼神后,她才伸出小手,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好吃,谢谢姐姐。”
众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李羡安向老人询问道:“老人家,听您说家中遭了变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放下手中筷子,老人神色黯然,重重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唉,原本我一家在陵安城郊耕种为生,虽说日子清苦,但一家人团团圆圆,倒也安稳,前些日子,来了一伙恶霸,声称看中了我家的田地。”
说到此处,老人眼中满是愤懑,声音也微微颤抖:“他们给的价钱极低,根本不够我们另寻住处和维持生计,我儿子不肯答应,据理力争,结果那些人不由分说,把我儿子打了一顿,我儿子去府衙告状,结果一去不复返,儿媳经受不住这等打击,一病不起,没过几日便……”
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浑浊的眼睛中泪水打转。
芽芽听到这里,也跟着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赶紧抱住爷爷。
老人轻抚着孙女的头,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家里没了顶梁柱,田地也没了,房子也被他们霸占,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带着孙女四处乞讨为生,今天要不是遇到你们二位恩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后,苏璃月愤怒不已,柳眉紧蹙道:“这实在是太过分了,难道官府竟对此不闻不问?”
杨纪初到陵安,情况错综复杂,他想做的事困难重重,要打开局面只能借助百姓的力量,他们的生活最能反映陵安真实状况。
眼前这位老人,无疑是一个绝佳契机,借助审理老人的案件,杨纪能够向当地百姓展示他为民解忧的能力与决心,而老人所面临的问题也能得到妥善解决。
想到此处,李羡安道:“老人家,如今新上任的巡按已经到任,你可以去巡按衙门报案。”
老人抬起沧桑的脸,犹疑道:“真的吗?可那恶霸势力庞大,先前府衙都不管,新巡按……能行吗?”
他内心十分纠结,既满心渴望能讨回公道,又生怕再次失望。
若是自己再有个三长两短,孙女可该如何是好。
为了打消老人的顾虑,李羡安道:“老人家,这位新巡按乃是杨纪大人,此次他身负圣上旨意而来,正是为了整肃吏治,您放心,只需将事情如实相告,他必定会主持公道,您也不愿让孙女一辈子都随您这般漂泊吧。”
曾与杨纪一同侦办过平康县孩童失踪案,苏璃月深知杨纪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为人处世风格。
于是,她也恳切劝道:“是啊,老人家,这世间总归是有讲理的地方,新巡按刚到任,您不妨去试一试。”
老人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芽芽仰起挂满泪痕的小脸,拉着爷爷的胳膊,“爷爷,我不想一直流浪,我想有个家,我们去求求巡按大人吧。”
老人看着孙女期盼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想到逝去的亲人,再看看眼前天真无邪的孙女,一股决绝的勇气涌上心头。
他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去!就冲着两位恩人的这番心意,也为了我这可怜的孙女,我这条老命拼了!”
见老人答应了,李羡安又拿出一些银子,递给老人说:“老人家,今晚你们便在这客栈歇宿一晚,明日再前往巡按府。”
老人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接过银子,扑通一声便要跪地行礼,李羡安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扶住老人,制止了他行此大礼。
“两位恩人,这般大恩大德,老汉这辈子都还不清!”
李羡安宽慰道:“老人家,你安心去巡按府,相信新巡按定会公正处理的。”
苏璃月说道:“是啊,老人家,您放宽心,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饱满地去申诉。”
众人用完餐,各自回房安歇。
夜晚,静谧无声。
老人躺在客栈床上,怔怔望着横梁,心中既充满了恐惧,又怀揣着一丝希望,身旁孙女均匀的呼吸声,如同最温暖的慰藉,令他坚定了决心。
陵安,鸿宾楼。
这座城中颇负盛名的酒楼,今日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场由当地达官贵人、富贾乡绅组织的聚会正在这里举行。
杨纪带着杨福昂首阔步朝着鸿宾楼走去,楼前灯笼高挂,往来皆是衣着华丽之人。
二人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身形壮硕的伙计伸手拦住。
“站住,此乃私人聚会,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其中一人横眉竖目,语气傲慢。
杨福见状,顿时怒目圆睁,向前一步斥道:“休得无礼,这是新上任的巡按杨纪杨大人,你们怎敢阻拦?”
两个伙计对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另一个伙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杨大人,只是我们奉命行事,须查验请柬方可放行,大人您瞧,这规矩不可坏呀。”
今日那许知府只邀自己来参加,却并未给予请柬。
这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杨纪不怒反笑,朗声道:“许知府邀我前来,至于请柬,想来是途中出了差错,你们若执意阻拦,耽误了聚会进程,这后果你们担待得起?”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鸿宾楼内走出一位身材清瘦、颌下三缕胡须的中年男子,正是陵安府衙同知张景和。
他手握一把素面折扇,身着精致月色长袍,一派斯文气象。
张景和老远就赔着笑脸,一路小跑过来,先是狠狠瞪了那两个伙计一眼,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连杨大人都敢阻拦,还不快退下!”
然后转身面向杨纪,满脸堆笑道:“杨大人,实在对不住,这两个下人不懂事,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快请进,大家都盼着您呢!”
杨纪微微点头,淡笑道:“张大人言重了,些许小事罢了。”
说罢,便与杨福一同随着张景和走进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