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7日(小雨转阴) 郑州北郊工地 \/ 宿舍工棚
今天一早,五点整,小李准时起床。
我还在床上挣扎,耳边就听到他咕哝一句:“起晚的请鸡蛋馒头。”
赵启明比我还慢一点,翻身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地骂了一句“什么馒头能逼死人”,结果被小李拽着被子扯了下来。
我们仨胡乱洗漱完,就一起去小食堂买了三人份早点——确实带鸡蛋了,不过是一颗剥了一半的卤蛋,泡在汤里咸得发齁。
边吃边看资料,小李忽然问:“你们有没有觉得,有时候撑下去比拼命还难。”
我没说话,赵启明盯着馒头想了想:“我觉得只要能吃饱,我还能拼两年。”
我叹了口气。
七点过后我们去工地,按昨天安全员交代的整改意见,把浇筑支架的倾斜角度重新调整,还特地做了防滑处理,拍照、备案、回传都交给赵启明负责。林知秋来测水平仪,我负责搬器材,三人配合比以前默契多了。
到了上午十点,老郑居然亲自来现场查验,戴着安全帽,站在边上没说话,只用目光扫了一遍。我们都屏气凝神,等他说话。
“这次可以。”老郑点了点头,语气里居然有一丝少见的宽松。
“继续保持。月底前有市里抽查。”
这是第一次,我们听到老郑没有训斥的声音。
中午回宿舍,大家情绪反而有些低落。小李从被子底下摸出一本施工员内部教材,翻了一会儿就盯着天花板不动了。
我知道他心里有事,但没开口。赵启明也有点蔫,吃饭时没说话,一直在扣桌子。
吃完饭,宿舍突然安静。三人各躺各的,我拿出手机准备背施工安全标准,结果没念两句,小李手机响了。
他接了电话,只说了两句:“啊,是我。好……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然后他站起身,在宿舍里来回走了几步,眼神不太对。
我问他:“咋了?家里出事了?”
他摇头,犹豫了下才开口:“我一个老乡,在郑州干装修工程,说他们公司缺一个懂点工程流程的人,问我要不要过去试试。”
我和赵启明都愣住。
“工资呢?”赵启明问。
“底薪三千五,管住不管吃,不用在工地搭架子,但要跑客户、量房、带工头,主要是民房装修。”
“听起来是能洗脚穿鞋那种。”我苦笑。
小李点头:“算是吧,但他也说了,压力大,一出错客户扯皮,最多只能赔偿一回,再出错直接走人。”
我能理解他纠结。我们在这里每天搬钢筋扛水泥,就算没出错也永远被盯着。而那边虽然换了个模式,风险其实更高。
“你要真想走,就走吧。”赵启明忽然说,“能走出去的人,别留下来等生活挑你。”
小李没说话。我们三人都陷入沉默。
整个下午他都没提这事,只是学得更猛了。翻教材、做题、还记笔记,把“混凝土塌落度控制”那一章背得滚瓜烂熟。
晚上六点多,我们下工回宿舍。
突然外头工地传来一阵嘈杂,像是有人吵架。我们几个赶紧出去看,原来是北面模板组两个工人起了口角,说谁没把钢筋摆正,一个说对方害他被扣工资,一个说自己只是照图施工。
工地管理员来了之后叫来了安全员,吵得差点动手,最后还叫了几个人劝架,场面差点没控制住。
回到宿舍后,赵启明忍不住说:“咱们将来做施工员的,一定不能成那样。”
“最起码得能压得住场子,讲道理不靠吼。”我附和。
小李却说:“所以我才动心,装修那边虽然乱,但好歹有议价空间。”
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那晚我们谁也没睡好。
凌晨两点,我迷迷糊糊听见他翻身,床板咯吱一响,接着是手机屏幕亮起。他回了那通电话。
“哥,我答应你。但我再呆一周,这边的事我得有个交代。”
我没睁眼,但心里沉了下去。
有些人终究是要走的。
不是因为工地苦,而是他看见了别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