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堡制药营帐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紫铜丹炉的震动加剧，炉盖缝隙溢出的浑浊药气带着一股令人心头发慌的焦糊味，刺耳的“噼啪”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郡主！”追风目眦欲裂，几乎要不顾一切扑上去强行熄火。
千钧一发之际！
盘坐于炉前的凤清歌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里，没有惊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与决绝！额角的汗水滚落，滑过她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颊。
“添三块乙字炭！风门开至七分！快！”她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追风几乎是本能地执行命令。三块特制的、燃烧时火势更稳更持久的无烟炭被迅速投入特制的炭槽。负责风门的玄甲卫猛地拉动风箱连杆，气流瞬间增强！
就在这同时，凤清歌一直虚按在导热铜柱上的双手，陡然下沉半寸，掌心完全贴合滚烫的铜柱！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釜沉舟般狠戾的内力，如同开闸的洪流，毫无保留地冲入丹炉！
“嗡——！”
丹炉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剧烈的震动竟被这股强大的内力强行压制下去！炉内原本狂暴冲突的药性，在这股外力的强行梳理与炉温的微妙调整下，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的凶兽，不甘地挣扎着，那浑浊的药气颜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变清！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无比煎熬。凤清歌的身体微微颤抖，过度透支内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唇角甚至溢出一缕极淡的血丝。但她按在铜柱上的手，稳如磐石！
一炷香……两炷香……
当炉内最后一丝躁动彻底平息，一股难以言喻的、融合了草木精华与生命气息的馥郁奇香，骤然从炉盖的气孔中弥漫开来！这香气清冽如初春融雪，却又醇厚如百年陈酿，瞬间充盈了整个营帐，甚至穿透厚重的帐帘，飘散出去！闻到的人无不精神一振，连日来的疲惫和疫病带来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
成了！
追风等人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凤清歌缓缓收回双手，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被追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浑身脱力，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巨大的欣慰。
“开炉。”她声音微弱却清晰。
炉盖被小心移开。只见炉膛底部，静静地躺着九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色泽金红的丹药！丹药表面光滑温润，隐隐有流光浮动，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宝光药气！
“金蟾辟毒丹！成了！九颗！全是上品！”追风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这不仅仅是丹药，更是飞虎堡数万军民活下去的希望！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整个飞虎堡！压抑绝望的堡垒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周振霆老将军闻讯，不顾伤腿，拄着拐杖亲自来到制药营帐外，对着帐门深深一躬，老泪纵横：“郡主大恩！西境军民，永世不忘！”
而此刻，距离飞虎堡百里外的西狄大军营地。
中军王帐内，气氛却截然不同。大王子狄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把将斥候刚送来的密报狠狠拍在案几上！
“废物！一群废物！粮草被焚！连一个小小的飞虎堡都拿不下！还让那凤清歌炼成了丹药？！”他咆哮着，帐内将领噤若寒蝉。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脸上覆着半张银色面具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坐在狄戎下首的阴影里。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端起一杯血红色的酒，轻轻晃动着，面具后的眼睛幽深难测。
“王子息怒。”黑袍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磁性，如同毒蛇吐信，“凤清歌……确实是个意外。不过，丹药炼成又如何？飞虎堡已成孤城，粮草断绝，瘟疫虽解，饥饿一样能杀人。我们只需……”
他的话突然顿住。一阵若有若无、极其清冽奇异的药香，竟随着夜风，飘入了这戒备森严的王帐！
帐内所有人，包括暴怒的狄戎，都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股香气……带着一种涤荡心神的力量，让人烦躁的情绪都为之一清。
“这香气……”狄戎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黑袍人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这香气……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竟能穿透如此远的距离？凤清歌……你究竟炼出了什么东西？
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悄然爬上黑袍人的心头。这个意外，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飞虎堡，帅府。
凤清歌服下一颗自己调制的固本培元丹药，脸色稍缓，但透支的疲惫感依旧沉重。她顾不上休息，立刻召集周振霆、凤子骁以及军中几位核心将领议事。
帅府大厅气氛肃穆，案几上摊开着简陋的堪舆图。周振霆声音沉重：“郡主，丹药救命，乃天大之喜！然眼下最急迫者，仍是粮草！堡中存粮，即便按最苛刻的配给，最多……只能支撑七日！”
七日！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没有粮食，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将瞬间被饥饿的黑暗吞噬。
“朝廷的补给呢？”凤子骁剑眉紧锁，看向负责军需的参将。
参将满脸苦涩：“少将军，京中……恐怕是指望不上了。五殿下……”他看了一眼凤清歌，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五皇子君煜城倒卖军粮案发，整个北境和西境的补给线都陷入混乱，自顾不暇。
厅内一片死寂。绝望的气息再次弥漫。
就在这时，凤清歌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朝廷指望不上，我们就靠自己。”
众人愕然抬头。
凤清歌站起身，走到堪舆图前，纤细的手指点在代表西境几座重要城池的位置：“西狄劫掠，战火绵延，但并非所有地方都如飞虎堡这般被彻底围困。临渊城、朔风城、赤霞关……这些城池尚在，且多为商贾汇聚之地。他们手中，定有余粮！”
“郡主的意思是……向商贾征粮？”周振霆眉头紧锁，“战时征粮，本非不可，然一则路途遥远，二则商人重利，恐难说服，三则……西狄游骑四出，运输途中风险极大！”
“不是征，是借，是买。”凤清歌眼神锐利如鹰隼，“以我昭华郡主的名义，以镇西军周帅的信誉作保！向他们借粮、购粮！承诺战后，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连本带利偿还！或者……”她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光芒，“以战后西境榷场的特许经营权为抵押！”
榷场特许经营权！这可是巨大的诱惑！足以让任何有眼光的商人疯狂！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手笔……太大了！但……似乎也是绝境中唯一可行的办法！
“同时，”凤清歌继续道，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曲折却避开主要战区的路线，“组织精锐小队，轻装简行，持我与周帅的亲笔信函，分头潜入这几座城池，联络当地最大的商会和信誉卓着的粮商！晓以大义，诱以重利！务必在五日内，将第一批粮食运抵飞虎堡！所需银钱……”她顿了顿，“以我的私产和凤家三房在西境所有产业为抵押！不够的，打借条！我凤清歌，认！”
掷地有声！
帅府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激动的声音！
“末将愿往临渊城！”
“末将去朔风城！”
“算我一个！赤霞关我熟！”
……
凤子骁看着站在地图前，虽脸色苍白却气势如虹的姐姐，眼中充满了骄傲和决然：“姐，我亲自带队，打通一条最安全的粮道！保证粮食能运进来！”
周振霆老将军重重一拍案几，虎目含泪：“好！郡主高义！老朽代西境数十万军民，谢郡主活命之恩！就按郡主说的办！所有风险，我镇西军一力承担！”
飞虎堡这台濒临停转的战争机器，在凤清歌这剂猛药之下，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一支支精悍的小队，怀揣着沉甸甸的信函和渺茫却无比坚定的希望，如同离弦之箭，悄然没入西境苍茫的夜色之中。
帅府后院，暂时安置的伤员营区。
浓郁的药香弥漫，那是金蟾辟毒丹被化入水中，分发给感染疫病的将士们服用的气息。奇迹正在发生。高热的体温在下降，溃烂的伤口开始收敛，剧烈的咳喘渐渐平息……一张张被病痛折磨得麻木绝望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对生的渴望。
凤清歌在追风的搀扶下，巡视着营区。她亲手为几个病情最重的士兵施针，稳定他们的生机。当她走过时，那些尚能行动的士兵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她用眼神制止。他们看着她，眼中不再是看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而是看一位带来光明的神只，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崇敬。
“郡主……谢谢……”一个虚弱的老兵，浑浊的眼中淌下热泪。
凤清歌停下脚步，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老兵枯瘦的手背：“老人家，好好养病。粮食已经在路上了，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制药营善后的玄甲卫匆匆走来，手里捧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神色凝重地低声禀报：“郡主，清理丹炉残渣时，在炉底灰烬中发现了这个。”
凤清歌接过布袋打开，里面是几片烧得焦黑、却依旧能看出是某种植物根茎的碎片，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与她之前炼制丹药所用任何一种药材都截然不同的诡异甜香。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这味道……她绝不会认错！
“曼陀罗根？”凤清歌的声音瞬间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