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博多湾的海面上,那支庞大的燕王舰队,依旧如同一座沉默的钢铁森林,带给整个北九州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海面之下的暗流,却早已因朱棣那神鬼莫测的权谋之术,搅成了一锅沸水。
府内城,大友氏的天守阁内,气氛凝重如铁。
家督大友持直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双目赤红,如同困兽。他的面前,摆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一份是明国使者葛诚留下的、充满了诱惑的贸易清单;另一份,则是斥候拼死探得的、明国人与菊池氏秘密接触的消息。
“主公,不能再犹豫了!”家老立花道雪,一位须发皆白、身经百战的老将,声音嘶哑地劝谏道,“明人狡诈,其心难测!他们一面与我等示好,一面又与菊池逆贼暗通款曲,分明是想坐山观虎斗!我等若再迟疑,必将为其所乘!”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大友持直烦躁地问道。
“战!”立花道雪眼中迸发出决绝的光芒,“我大友家雄踞北九州百年,武士数万,岂能惧他区区一支外来舰队!立刻集结所有兵力,联合所有忠于幕府的豪族,与明人决一死战!只要将他们赶下海,我大友家便是保卫国-土的第一功臣,届时幕府将军的封赏,将源源不断!”
然而,另一名较为年轻的家臣,智谋之士田原亲贤却摇了摇头:“立花大人,此言差矣。明人舰队之威,我等已亲眼所见。其火炮之利,远非我等所能抵挡。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我军若倾巢而出,南方的菊池氏趁虚而入,我等将腹背受敌,万劫不复!”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向那些唐人摇尾乞怜吗?”立花道雪怒道。
“非是乞怜,是为‘利用’。”田原亲贤冷静地分析道,“明人远来,所求无非财货与立足之地。我等不妨虚与委蛇,先答应他们的条件,开放一二处港口,与他们贸易。一来可稳住他们,使其不与菊池合流;二来,可从他们手中换取精良的铁器与粮食,甚至……他们的火器!待我军实力壮大,再寻机将其驱逐,岂非万全之策?”
战与和,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在大友家的议事厅内激烈交锋,争论不休。大友持直被吵得头痛欲裂,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就在此时,一则来自萨摩国的、足以压垮骆驼的最后消息,送到了他的案头。
“主公!萨摩国的岛津师久……他……他已向明国燕王宣誓效忠!燕王许诺,待功成之后,将肥后、大隅两国划归岛津家!”
“什么?!”
大友持直“霍”地一下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
岛津氏的背叛,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插在了他的心上。这不仅意味着他失去了一个潜在的盟友,更意味着,明国人已经在九州岛上,拥有了一个可以随时响应、提供支持的内应!
南有世仇菊池,西有叛徒岛津,北有虎视眈眈的明国舰队。三面合围之势,已然形成。
大友持直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他颓然坐倒,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传令……”他声音干涩地说道,“……备船,我要亲自去海上,拜见大明燕王殿下。”
降维打击,兵不血刃
当大友持直乘坐着他那装饰华丽的旗舰,怀着屈辱与不安的心情,驶向明国舰队时,他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那不是一支舰队,那是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城市!
旗舰“靖海神舟”的甲板上,数千名身着制式铁甲的明军士兵,正在进行着整齐划一的操练。长枪如林,刀盾如壁,口令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汇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钢铁交响。甲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所有的缆绳、器械都摆放得井井有条。那种极致的纪律与秩序,与他自己军中武士们的散漫自由,形成了天壤之别。
他甚至看到,一些士兵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白色粉末刷牙,还有一些人,在饭前用一种散发着酒气的液体洗手。这种闻所未闻的“讲究”,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陌生与敬畏。
朱棣在船楼上接见了他。没有过多的客套,朱棣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喝着来自大明本土的香茗,任由大友持直行完了繁琐的大礼。
“大友殿,想通了?”朱棣淡淡地问道。
大友持直俯首在地,恭敬地答道:“外臣愚钝,今日得见天朝神威,方知坐井观天之可笑。外臣愿……愿献上博多、平户二港,供天朝舰队停泊、贸易。只求燕王殿下,能助我剿灭菊池逆贼。”
他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朱棣闻言,却笑了起来。他放下茶杯,走到大友持直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大友殿,你错了。”朱棣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本王此来,非为劫掠,亦非为助你打内战。本王奉天子之命,是要为这片土地,带来永久的和平与秩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日起,博多港,将由我大明燕王府与你大友家,共同管理。港口之内,设立‘市舶司’,由本王派人掌管关税与贸易规则。所有收益,你我三七分成,你七,我三。”
“什么?”大友持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国人只要三成?这哪里是征服者,这简直是散财童子!
“港口之外,设立‘联合巡防营’。”朱棣继续说道,“由你出兵两千,本王出兵一千。本王会派最好的教官,用我大明的兵法与军械,来训练你的士兵。我们的目标,是肃清整个北九州的海盗,确保商路畅通。这,也是为了你好。”
免费帮你训练军队?还帮你剿匪?大友持直彻底懵了。这位燕王殿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至于菊池氏,”朱棣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此乃你东瀛之内政,本王不便直接插手。但,本王可以卖给你五十门‘虎蹲炮’和三百支最新的火铳,并派教官指导你如何使用。价格嘛……就用你领地内一座银矿的十年开采权来换,如何?”
大友持直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明白了!这位燕王殿下,他要的不是一时的金银,也不是一两座城池。他要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全方位的控制!
共同管理港口,意味着他掌握了贸易规则的制定权。 共同组建军队,意味着他将大明的军事思想与影响力,直接渗透到了自己的军队核心。 出售武器换取矿山,意味着他将控制自己的经济命脉!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统治方式。不是靠刀剑去占领,而是用贸易、用技术、用规则,如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将你的一切都纳入他的体系之中。
这,是降维打击!
面对这样一套组合拳,大友持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因为朱棣给出的每一个条件,都包裹着一层让他无法抗拒的、甜蜜的诱饵。
“外臣……遵命。”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友家虽然名义上还是北九州的霸主,但实际上,已经成了大明燕王在这片土地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博多港的新生
协议达成,明军正式进驻博多港。
这座古老的港口,在短短一个月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数千名明军工兵,以惊人的效率,对港口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他们清淤航道,修筑了坚固的石制码头和防波堤。一座按照大明卫所标准建造的、拥有棱堡结构的崭新军营,拔地而起。军营外,是规划整齐的商业区、仓储区和工匠区。
大友家的武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城市还可以这样规划,工事还可以这样修建。
“市舶司”正式挂牌成立。朱棣派来的,全是精通算学和商法的文职官员。他们带来了统一的度量衡,制定了清晰的关税税率,并严厉打击一切欺行霸市的行为。来自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铁锅,源源不断地运抵港口,其精美与实用,让东瀛的商人们趋之若鹜。而东瀛的白银、硫磺、木材和特色手工艺品,也通过这里,被装上大船,运往那个传说中的天朝上国。
博多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复了繁荣,甚至远胜往昔。无数的财富在这里汇聚、流转,而其中三成的纯利,悄无声息地,流入了燕王府的库房。
“联合巡防营”也正式组建。大友持直派来了他最精锐的两千武士,而朱棣派出的,则是一千名神机营的老兵和最优秀的基层军官。
训练场上,东瀛武士们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纪律”。站军姿、走队列、令行禁止……这些在他们看来毫无意义的东西,却被明军教官们用军棍和鞭子,硬生生地刻进了他们的骨头里。
他们也第一次接触到了“阵法”与“协同”。他们被告知,个人的勇武在战场上毫无意义,十个人的长枪阵,可以轻松战胜二十个散乱冲锋的敌人。
最让他们感到震撼的,是火器的使用。当他们亲手端起那沉重而精密的明造火铳,在教官的指导下,进行“三段击”齐射训练时,看着远处的人形靶子在密集的弹雨中被打得千疮百孔,他们心中对刀剑的信仰,开始动摇了。
一种全新的、更高效、更冷酷的战争哲学,正在重塑他们的灵魂。
不战而屈人之兵
博多港的巨变,如同一块投入湖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到整个九州岛。
当菊池氏的探子,将博多港那座坚不可摧的新军营、那繁荣得令人眼红的贸易,以及那支正在被明军思想武装起来的新军队的情报,传回隈本城时,家督菊池武朝,这位以悍勇着称的南朝最后的守护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与大友氏争夺九州的资格。他的敌人,早已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大友持直,而是他背后那个深不可测、手段通神的大明燕王。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麾下的许多武士,在听说了大友家士兵能装备明国火器、学习天朝兵法后,眼中已经流露出了羡慕与动摇。
此消彼长之下,仗,已经不用打了。
半个月后,一艘悬挂着菊池家旗号的船,也驶入了博多湾。菊池武朝派来了他的嫡子,向大明燕王,献上了代表臣服的降表。
至此,整个九州岛,除了最南端已经宣誓效忠的岛津氏,所有成规模的割据势力,或主动、或被动地,全部臣服在了朱棣的脚下。
朱棣没有发动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战争,没有损耗一兵一卒,仅仅凭借着高超的政治手腕、经济诱惑和军事威慑,便兵不血刃地,将这座东瀛最重要的门户岛屿,牢牢地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帅府之内,朱棣站在巨大的地图前,亲手将一面面代表着大友、菊池等家族的旗帜拔下,然后,将一面巨大的、玄色的“燕”字王旗,插在了九州岛的中心。
他做到了。他拥有了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第一个稳固的根基。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狭窄的关门海峡,投向了那片更广阔、更混乱的本州岛。
在那里,一场真正的、属于征服者的盛宴,正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