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后的第七日,扬州城的桂花香浓得能凝住晨光。林姝玥坐在谢府偏院的梧桐树下,看苏桃桃捧着安胎药碗直撇嘴,青瓷勺在碗里搅出的涟漪,碎了满碗浮着的蜜枣影子。
\"姐姐,这药里准是偷加了黄连!\"苏桃桃捏着鼻子,发间珍珠璎珞随动作轻晃,\"比去年你在乱葬岗挖到的'断肠草'还苦三分。\"
林姝玥接过药碗时指尖触到瓷壁温烫:\"谢夫人特意让厨房加了扬州贡蜜,说是去秋燥的。\"
她舀起一勺药汁先尝,甘苦在舌尖漫开时,瞥见苏桃桃袖口露出的五彩绳——绳结上坠着的琉璃珠,正是吴清芙前日送的安胎符。
谢母端着水晶糕走来时,青竹纹裙角扫过阶前青苔:\"桃桃乖,喝了药便给你马蹄糕,掺了运河糯米蒸的。\"
她鬓边银簪映着天光,忽然压低声音,\"砚舟去府衙报备了,说你们要多留些日子。\"
苏桃桃却突然搁下药碗,指尖绞着裙角:\"我想回易华院。\"她望着飘落的梧桐叶,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我觉得承欢该在那儿出生...毕竟那是我们亲手置办的宅子。\"
林姝玥替她拢好披风的手顿了顿,看庭院里初落的梧桐叶打着旋儿坠地:\"桃桃,你这身子经不起长途颠簸。从扬州到京城的易华院快马加鞭也要两日,水路要过三道渡口,眼下秋风正紧...\"
\"就慢些走!\"苏桃桃拽住她的衣袖,孕肚轻轻蹭着石桌沿,\"咱们雇艘画舫,每日只行半个时辰,累了就靠岸歇着。\"
她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易华院多好呀,承欢该在咱们亲手搭的暖阁里落生。\"
她忽然握住林姝玥的手,指尖蹭过她腕间验尸留下的薄茧:\"你可还记得刚买下易华院时,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可后来暖房里全是我们亲手种的花,还有院内的秋千,如今让承欢在那儿出生,比任何产房都有福气。\"
林姝玥望着她腕间那串为安胎编的五彩绳,绳结上的琉璃珠正映着桂花碎影。
终是叹了口气,指尖拂过她发间的珍珠璎珞:\"得让砚舟寻最稳妥的船家,每日辰时起行,未时必歇。\"
苏桃桃立刻笑起来,马蹄糕碎屑沾在嘴角:\"那我可要让小侯爷先去买糖炒栗子,留着在路上吃,小承欢肯定也想吃了。\"
申时初刻的书房飘着松烟墨香。谢砚辞将周怀仁的绝笔信放入紫檀木匣,匣底垫着吴清芙送的白菊干花,花瓣边缘已泛出琥珀色。
\"大哥这么快便要回京?\"林姝玥倚在门框,见他把一方带裂纹的砚台放入锦盒,砚池里未干的墨痕洇着淡紫,\"御史台的公文催得很紧么?\"
谢砚辞指腹擦过砚台裂纹,喉头微动,终是抬眼看向她:\"京中有桩旧案牵扯到前隋御史台的卷宗,必须回去一趟。\"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油纸包,\"吴姑娘昨日送的桂花糖,说给桃桃开胃。\"
林姝玥接过时,油纸印着的莲纹尚带温热——显然是刚出锅的新货。他望着木匣边缘的目光顿了顿,忽然道:“吴小姐说糖坊新出了'芙蓉醉',用带露桂花腌足三日。\"
窗外突然响起银铃声,吴清芙的笑声隔着回廊飘来:\"谢公子可在收拾行囊?我带了冶春茶社的烫干丝。\"
她身着月白襦裙,裙摆绣着半开的玉兰花,食盒提梁还凝着晨露。谢砚辞起身时碰倒笔架,狼毫散落一地,吴清芙蹲身捡拾时,发间珍珠步摇晃出细碎银光:\"昨日见你书房的白菊枯了,换了束新的。\"青瓷瓶里的新菊与墨香混在一起,将离别的气息酿成了淡香。
林姝玥退到廊下时,听见吴清芙的声音透过窗纸传来:\"周叔叔的遗孤已入府学,束修我托人送去了。\"
谢砚辞的回应不再似风过梧桐,而是清晰落在廊间:\"辛苦你了。待我回京查清卷宗,便将周叔叔的平反文书送来。\"
未时三刻,箫妄言的笑声震得游廊雀鸟惊飞。他晃着折扇闯入院落,锦袍上的金线麒麟纹在秋阳下晃眼:\"都在呢!本侯爷订了四照园的临湖雅间,桃桃不是念着蟹粉狮子头吗?\"
苏桃桃扶着腰从偏房走出,腕间五彩绳扫过石桌:\"小侯爷可不许再像去年那样,把蟹黄全扒拉到自己碗里!\"
她话音未落,腹中的承欢突然踢了一脚,惹得她轻呼出声,\"你看他又闹了,定是听见要回易华院,高兴呢。那宅子的暖阁我早让丫鬟熏了艾草,专等他来投胎呢。\"
箫妄言夸张地拍着胸脯,扇面敲在林姝玥肩头:\"这次保准让你吃个够!不过嘛——\"
他忽然凑近谢砚舟压低声音,\"昨儿我看见吴姑娘往谢大哥书房送糖,你说他们会不会...\"
谢砚舟端茶的手顿了顿,茶汤晃出细微波纹。恰在此时,谢砚辞从书房走出,手中捏着封未拆的公文,封口的麒麟纹封蜡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船家已找好,是漕帮最稳当的乌篷船,明日辰时开航。砚舟特意叮嘱过,船舱铺了三层毡子,比易华院的暖阁还软和。\"
四照园的水榭临着瘦西湖,残荷金红的花瓣浮在水面,被游船搅碎成流动的霞光。
箫妄言抢在船头替苏桃桃撩开苇帘,锦袍上的麒麟纹在残阳下晃得人眼晕:\"瞧瞧这景致!特意挑了'晚香亭',等月儿上来,残荷影子能映到餐桌上。就当提前替承欢踩踩去易华院的水路!\"
林姝玥扶着苏桃桃在临水栏杆坐下时,秋风吹起她鬓边碎发,谢砚舟伸手替她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耳垂的微凉。
吴清芙将白瓷碟推到苏桃桃面前,碟中烫干丝撒着虾仁:\"冶春的老师傅说,孕妇吃了补元气。等回到易华院,我再给你炖些石榴花炖的甜汤,。\"
谢砚舟用银筷夹起颤巍巍的蟹粉狮子头,汤汁里浮着金黄蟹油:\"扬州厨子擅调肥瘦,你尝尝这配比。\"
他指尖擦过林姝玥腕间的银哨——那是林一沐留下的旧物,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明日让乳母把小石头的襁褓备好,船上风大,得裹严实些。到了易华院,他就能和承欢睡相邻的摇篮了。\"
箫妄言突然用折扇敲了敲碗沿,惊飞了窗棂上的麻雀:\"说起肥瘦,还记得三年前长安西市吗?谢冰块非说羊肉泡馍要七成瘦——\"
\"闭嘴。\"谢砚舟的公筷精准点中他手背,却在接过林姝玥递来的蟹黄汤包时,指尖不自觉放柔,\"桃桃慢些,汤包烫。等回了京城,让厨房天天给你蒸蟹粉包。\"
苏桃桃鼓着腮帮点头,腹中的承欢又踢了一脚。她腕间的琉璃珠正巧接住最后一缕残阳,将吴清芙递来的湿巾映得泛着虹彩。
夕阳沉到湖对岸时,吴清芙忽然开口,青瓷勺在莲心羹里划出圆圈:\"谢公子明日就走?\"她腕间的双鱼玉佩轻撞碗沿——那是谢母前日刚还她的旧物,玉质里沁着淡淡的水纹。
谢砚辞放下酒杯,杯底莲纹在暮色中晃出碎光。他望着玉佩,喉结微微滚动:\"京中尚有旧案未了。\"
他从袖中取出枚刻着\"归\"字的玉印,印纽的獬豸纹带着前隋旧制,\"这是清芙在周叔叔旧宅寻到的私印,或许能作翻案的佐证。待事了,我便去易华院,给承欢补一份满月礼。\"
湖面渐渐浮起月色,残荷影子漫过餐桌时,苏桃桃忽然指着水中涟漪笑:\"你们看,承欢在跟月亮玩呢!\"她腕间的五彩绳垂入水中,绳结上的琉璃珠晃碎了满湖星光。
林姝玥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珍珠璎珞,想起易华院后院那棵如今枝繁叶茂的槐树,而此刻舱室隔壁的摇篮里,小石头正裹在锦被里安睡,细弱的呼吸像一片落在湖面的桂花瓣,仿佛已在梦里听见了易华院的开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