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辰时初刻,暴雨倾盆。林姝玥踩着积水冲进“锦绣绣坊”,牛皮验尸包在腰间晃出规律的闷响。
绣坊内一片狼藉,绣娘们缩在角落发抖,中间的木案上躺着具尸体,身着月白襦裙,右手紧攥着绣绷,左手腕上插着根银簪。
“死者李巧儿,十六岁,绣娘。”掌柜的搓着手,脸上的粉被汗水冲成条状,“卯时开工时发现她趴在绣绷上,簪子插在手腕上,可、可这血怎么是黑色的?”
林姝玥戴上粗布手套,指尖轻触死者眼睑:“角膜轻度浑浊,尸僵未扩散,死亡时间应在昨夜亥时到子时之间。”她掰开死者牙关,银针探入咽喉,针尖瞬间变黑,“砒霜中毒,且剂量极大。”
苏桃桃举着油纸伞凑近,小铃铛被雨水打湿,声音闷了几分:“姐姐,她手里的绣绷……”
绣绷上绣着半朵并蒂莲,花瓣边缘用金线勾勒,却在中心处有团深色污渍,像是血迹。
林姝玥用镊子夹起绣线,发现线尾沾着白色粉末,凑近鼻端轻嗅,有股苦杏仁味混着玫瑰香。
“是砒霜混着玫瑰香粉。”她将绣线放入蜡封小瓶,“凶手将毒粉掺在绣线里,李巧儿穿针时,毒粉通过皮肤接触进入血液。”
谢砚舟蹲在尸体旁,目光落在死者腕间的银簪上:“这簪子是她常用的?”
掌柜的点头:“是她上个月新打的,说要送给心上人。”
林姝玥挑眉,用银针挑起簪头,发现内侧刻着“柳”字,与云锦阁案件的绣片字体一致:“巧儿可有心上人?”
绣娘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开口:“她总说梦见个穿青衫的公子,可谁也没见过……”
验尸房内,林姝玥将绣线放在放大镜下,白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苏桃桃蹲在一旁,用面团捏出个绣娘模样的小人,发间别着朵纸折的玫瑰。
“这粉比寻常砒霜细腻,”林姝玥用银针拨弄粉末,“像是用捣药臼研磨过,且掺了玫瑰花瓣碎——与醉花楼的玫瑰香粉一致。”
谢砚舟皱眉,翻开绣坊账本:“李巧儿每月都会买醉花楼的香粉,记账人是掌柜的夫人。”
话音未落,箫妄言晃着折扇走进来,靴底溅起水花:“本侯爷查到了!醉花楼的香粉最近换了东家,是个戴斗笠的外乡人,说话带扬州口音。”
林姝玥抬头看他,发现他袖口沾着玫瑰花瓣:“小侯爷亲自去了醉花楼?”
箫妄言挑眉,折扇“啪”地展开:“不然呢?为了查案,本侯爷可是连头牌的香闺都进了——”
“够了。”谢砚舟打断他,目光落在林姝玥鬓边的银簪上,“醉花楼的香粉来源,才是关键。”
苏桃桃忽然指着验尸台上的绣绷:“姐姐,这并蒂莲的花瓣数不对!寻常并蒂莲是十二瓣,可这朵只有十一瓣。”
林姝玥凑近查看,果然每朵莲花都少了一瓣,且在缺失处有细小的针孔:“这是刻意为之,针孔里残留着毒粉,说明凶手曾用毒针补绣,将砒霜注入绣品。”
申时三刻,苏桃桃易容成绣娘,头戴斗笠,身着灰布衫,混进锦绣绣坊。她的小铃铛换成了绣针包,指尖捏着面团小人,悄悄观察周围绣娘。
“巧儿姐真可怜,”旁边的绣娘低声议论,“听说她腕上的簪子,是那负心汉送的……”
“嘘!”另一人四下张望,“你忘了去年的事?凡是提负心汉的,都没好下场……”
苏桃桃心中一动,假装不小心碰掉绣绷,趁机捡起巧儿的绣线包,里面掉出半张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戌时三刻,西桥”。
与此同时,林姝玥在醉花楼后巷,用银针挑起墙角的白色粉末。谢砚舟站在她身侧,玉冠被雨水打湿,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是砒霜,”她将粉末装入小瓶,“与绣线里的一致。”她转头看向谢砚舟,发现他盯着巷子尽头的柳氏绸缎庄,“谢大人?”
“五年前,柳氏绸缎庄的少东家,曾在醉花楼流连忘返。”他的声音低沉,“巧儿腕上的簪子,或许就是他送的。”
酉时初刻,雨势渐小。林姝玥蹲在西桥边,用竹片刮取桥下的泥土,里面混着玫瑰香粉和砒霜颗粒。
谢砚舟撑着油纸伞站在一旁,广袖被风吹起,露出腕间的红绳——那是苏桃桃硬给他系的,说是“驱邪”。
“凶手在西桥下毒,”林姝玥分析道,“巧儿赴约时接触毒粉,回到绣坊后中毒身亡,凶手再用银簪伪造自杀现场。”
谢砚舟点头,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那负心汉,可能就是当年柳氏的少东家。”
这时,苏桃桃的小铃铛声由远及近,少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攥着张纸条:“姐姐!巧儿的心上人是柳明轩,柳氏绸缎庄的少东家,可他三年前就死了!”
林姝玥皱眉:“死了?”
“是啊!”苏桃桃喘着气,“绣娘们说,柳明轩三年前坠马而亡,巧儿却总说他没死,还会来娶她……”
戌时三刻,众人来到柳氏绸缎庄旧址。断墙上爬满青苔,门楣上的“柳”字已褪色,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小心。”谢砚舟伸手拦住林姝玥,靴底踩过碎瓦,发出“咔嚓”响。
屋内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墙角缩着个男子,身着青衫,腕间戴着巧儿的银簪,胸口插着把绣刀,刀刃上刻着并蒂莲纹样。
“柳明轩?”苏桃桃惊呼。
男子抬起头,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正是箫妄言在醉花楼见过的神秘人:“她……她不该知道真相……”
林姝玥蹲下身,用银针探他咽喉,针尖泛黑:“中了砒霜,还有救。”她转头看向谢砚舟,“快传太医。”
男子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并蒂莲……是诅咒……五年前……”话未说完,便晕死过去。
子时初刻,柳明轩在验尸房醒来,望着头顶的烛光,眼神涣散。
“五年前,我爹发现谢家与前隋余孽合作,”他哑着嗓子道,“他们用云锦运输禁物,齿轮纹样就是暗号……我爹想告发,却被谢……”
“住口!”谢砚舟突然喝止,眼中是林姝玥从未见过的狠厉。
林姝玥转头看他,发现他攥着腰间玉佩,指节泛白。苏桃桃躲在箫妄言身后,小铃铛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谢大人?”林姝玥轻声唤道。
谢砚舟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如常:“继续说。”
柳明轩却已闭上眼,再无动静。林姝玥用银针探他鼻息,摇头道:“毒发身亡。”
验尸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林姝玥望着柳明轩腕间的银簪,忽然想起谢砚舟的玉佩,齿轮纹样与云锦的齿轮如出一辙。
“姐姐,”苏桃桃轻声道,“他说的前隋余孽,会不会……”
“别胡说。”箫妄言打断她,折扇敲着掌心,“谢大人怎会与逆党有关?定是这贼子死前胡言乱语。”
林姝玥点头,却在谢砚舟转身时,看见他袖中掉出张纸角,正是江怜月陪嫁里的齿轮图纸。
丑时初刻,林姝玥站在荷花池边,望着谢砚舟的背影。他立于垂花门下,玉冠上的流苏滴着水,像极了五年前梦中的少年。
“谢大人为何隐瞒图纸之事?”她轻声问道。
谢砚舟转身,眼中是化不开的愁绪:“那图纸……是前隋鼎卫的机关图,我谢家曾……”他顿了顿,“五年前的劫案,父亲确实与柳氏合作,但不知为何会有禁物……”
林姝玥望着他苍白的脸,忽然想起现代的自己,面对亲人涉案时的复杂心情。她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我信你。”
谢砚舟愣住,低头看着她的手,耳尖渐渐泛红。远处传来箫妄言的喊声,两人慌忙分开。
“林姑娘!”箫妄言跑过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聚福楼的蟹粉汤包,本侯爷特意让厨子多放了姜丝!”
林姝玥接过食盒,指尖还残留着谢砚舟的温度。她转头看向谢砚舟,发现他已恢复如常,只是眼中多了丝坚定。
“明日去查柳氏的账本,”他沉声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与你们一起查。”
箫妄言挑眉,看看谢砚舟,又看看林姝玥,忽然笑了:“说得对!咱们大理寺铁三角,还怕查不清小小的并蒂莲谜案?”
苏桃桃不知何时出现,小铃铛重新别在发间:“就是!等案子结了,我要捏个柳明轩的面人,插满银针——”
“桃桃!”林姝玥哭笑不得,“那是验尸用的银针,不是玩具。”
少女吐了吐舌头,从袖中掏出个面人,正是谢砚舟撑伞的模样,发间还别着朵纸折的荷花:“知道啦!不过姐姐,你和谢大人刚才……”
“闭嘴!”谢砚舟和林姝玥同时开口,相视一笑。
寅时初刻,林姝玥回到寝室,发现枕边放着块芝麻糕,边角有牙印,旁边还有张纸条,上面是谢砚舟的字迹:“明日卯时,一起查账。”
她咬了口芝麻糕,甜味混着雨水的清凉,忽然觉得,无论真相如何,有这样的同伴在身边,便已足够。
窗外,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林姝玥摸着鬓边的银簪,想起谢砚舟未说完的话,想起柳明轩提到的前隋鼎卫,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她取出《洗冤集录》,在“毒理”页夹入片银杏叶,叶面上用炭笔写着:“齿轮与并蒂莲,或许都是幌子。”
隔壁传来苏桃桃的呼噜声,箫妄言的折扇声也从远处传来,谢砚舟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林姝玥吹灭烛火,任由月光洒满床榻,手中紧攥着谢砚舟送的银簪,渐渐入睡。
这一夜,她梦见绣坊的并蒂莲突然绽放,每片花瓣上都刻着齿轮纹样,谢砚舟站在花丛中,手中捧着本齿轮图纸,对她轻轻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