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刻,悦来楼的雕花檐角挂着残阳。
箫妄言摇着折扇站在二楼雅间门口,扇面上新画的「刘海戏金蟾」墨迹未干,金蟾的眼睛被他刻意描成了谢砚舟的模样。
苏桃桃踮着脚从他臂弯钻进雅间,发间小铃铛撞在扇骨上,发出清脆的响。
“饿死啦!”少女径直扑向圆桌,盯着菜单眼睛发亮,“姐姐快来看,这里有糖蒸酥酪和玫瑰鹅脯!”她指尖点着宣纸菜单,面团小人从袖中滑落,掉在谢砚舟墨色官袍上。
林姝玥轻笑一声,弯腰拾起小人,发现面团竟捏成了箫妄言摇扇的模样,鼻尖还点着黑芝麻——显然是苏桃桃昨日的新作。
谢砚舟皱眉拂袖,玉带上的双鱼玉佩却在这时晃出银光,惹得苏桃桃抿嘴偷笑。
“让开让开,菜来咯!”店小二捧着托盘推门而入,青瓷碗里的蟹粉豆腐还冒着热气,“客官点的清蒸鲈鱼、荷香鸡,还有……”
“等等!”箫妄言忽然伸手按住托盘,挑眉看向林姝玥,“林姑娘今日竟没带验尸工具?我还以为能见识见识银针试毒呢。”
苏桃桃翻了个白眼,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扇子:“就你话多!姐姐说了,今日只吃饭,不验尸。”她转头冲林姝玥撒娇,“对吧姐姐?”
“自然。”林姝玥解开牛皮工具包放在椅背上,素色襦裙扫过椅面,“不过箫大人若想试毒,我倒可以借你银针——”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包角铜扣,“——免费附赠《洗冤集录》毒理篇讲解。”
箫妄言夸张地抖了抖肩膀,扇子“啪”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得,我还是乖乖吃饭吧。”他忽然转向谢砚舟,眼底闪过促狭,“不过说起验尸,前些天江姑娘在时,大理寺可是热闹得很呐——”
谢砚舟夹菜的手顿在半空,青瓷汤匙里的豆腐险些滑落。
林姝玥低头喝茶,茶盏边缘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表情。
苏桃桃却猛地抬头,小铃铛晃得厉害:“关你什么事!姐姐和谢大人每日都在忙正经事,哪像你……”
“像我什么?”箫妄言故意凑近,扇面上的金蟾眼睛正对上苏桃桃气鼓鼓的脸,“像我这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像你这般没正经!”苏桃桃抓起一块玫瑰鹅脯塞进他嘴里,“快吃你的肉吧!”
雅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闹声。林姝玥抬眼望向谢砚舟,发现他耳尖微红,正用公筷给她添菜,青瓷碟里的荷香鸡还带着荷叶的清香。
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他猛地缩回手,玉冠流苏扫过桌角的醋壶,发出清越的响。
“谢大人这是害羞了?”箫妄言含糊不清地开口,鹅脯碎屑掉在扇面上,“想当年在扬州,你可是敢单刀赴会绿林山寨的——”
“闭嘴!”谢砚舟呛声,却在看见林姝玥疑惑的目光时,声音弱了下去,“不过是年少轻狂。”
“哟,谢大人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林姝玥挑眉,夹起一块糖蒸酥酪放入口中,甜腻的奶香混着玫瑰酱的酸甜,“我倒觉得,敢作敢当并非坏事。”
箫妄言猛地拍桌,震得醋壶险些翻倒:“还是林姑娘懂他!当年谢大人才十六岁,为了救一个被拐卖的小姑娘,硬是在山寨里住了三日——”
“箫妄言!”谢砚舟的耳尖已红透,却在看见苏桃桃好奇的眼神时,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是小事,不值一提。”
林姝玥望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忽然想起江怜月走时留下的银簪,簪头的缠枝莲与谢砚舟腰间玉佩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忽然开口:“救人之事,怎会是小事?”
谢砚舟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银簪上。那支他随手送的簪子,此刻正别着她被烛火映红的发丝,簪头的莲花瓣上还沾着少许糖霜——不知是方才吃酥酪时沾上的,还是……他猛地摇头,将荒唐的念头甩出脑海。
“姐姐快看!”苏桃桃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女举着个青瓷罐蹦起来,“是桂花糖粥!谢大人,这可是你最爱喝的——”
“桃桃!”谢砚舟慌忙伸手去拦,却见林姝玥已接过瓷罐,盛了一碗递到他面前。粥里的桂花漂浮如星,映着她眼底的笑意,让他想起昨夜屋檐下她咬着蜜饯的模样。
“原来谢大人喜欢甜食。”林姝玥轻笑,指尖在碗沿留下淡淡的指纹,“下次验尸房的蜜饯,可得多备些了。”
箫妄言猛地拍腿,扇子敲在掌心发出“啪”的响:“哎呀呀,林姑娘这是要投其所好?”他忽然压低声音,模仿说书人的腔调,“大理寺少卿与女仵作,共品桂花糖粥,真乃一段佳话——”
“箫妄言!”谢砚舟的声音里带着警告,却在触及林姝玥坦然的目光时,忽然泄了气。他低头喝粥,滚烫的粥液滑入喉间,却抵不过心头的燥热。
窗外的暮色渐浓,悦来楼的灯笼次第亮起。苏桃桃趴在窗台上数星星,小铃铛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林姝玥收拾着牛皮工具包,忽然听见箫妄言压低的声音:“谢砚舟,你打算何时——”
“打住。”谢砚舟打断他,目光落在林姝玥的背影上,“有些事,不说也罢。”
箫妄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林姝玥正用银针挑开袖口的线头——那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解剖尸体。
他忽然想起江怜月临走时说的“眼神骗不了人”,不禁摇头叹息:“你呀,就像这悦来楼的清蒸鲈鱼,看着高冷,实则……”
“实则怎样?”林姝玥转头,恰好听见最后半句。
箫妄言猛地扇扇子,笑得意味深长:“实则外冷内热,鲜得很。”
苏桃桃转头,发现谢砚舟的耳朵又红了,不禁嗤笑出声:“箫大人还是操心自己吧,听说你家姑母又在给你说亲了?”
“打住打住!”箫妄言举手投降,“吃饭吃饭,再提亲事我可要跳窗了!”
雅间里再次响起笑声,谢砚舟望着眼前的场景,忽然觉得这烟火气比任何卷宗都要温暖。
林姝玥夹起一块蟹粉豆腐放入他碗中,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又迅速缩回。他望着碗里的豆腐,忽然想起她说过的“真相最干净”,或许有些心意,就像这碗中的豆腐,看似清淡,实则藏着千般滋味。
亥时初刻,众人走出悦来楼。夜风带着凉意,苏桃桃缩了缩脖子,忽然指着天上的星河:“姐姐快看,那三颗星连起来像不像银针?”
林姝玥顺着她的指尖望去,三星在夜空中闪烁,果然像极了她常用的三棱针。
谢砚舟站在她身侧,玉带上的双鱼玉佩轻轻撞在她的牛皮包上,发出细碎的响。
“明日卯时,城东乱葬岗有具尸体。”林姝玥忽然开口,目光仍望着星空,“一起去吗?”
谢砚舟转头看她,发现她眼中映着星光,比验尸房的烛光更明亮。他忽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释然:“自然。”
箫妄言摇着扇子跟上来,故意拖长声音:“哟,这是要共赴乱葬岗?真是好兴致——”
“闭嘴!”谢砚舟与林姝玥同时开口,相视一笑。
苏桃桃望着两人的背影,忽然想起江怜月的验尸图,忽然明白有些感情就像尸斑,虽未言说,却在时光里渐渐清晰。
她摸出袖中的面团小人,将它捏成谢砚舟和林姝玥并肩而立的模样,发间的小铃铛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像在为这未说出口的心意伴奏。
这一夜,京城的星空格外璀璨。林姝玥摸着腰间的银针包,想起谢砚舟喝桂花糖粥时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古代的月光,竟比现代的路灯更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