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暮色时,沈烬的指尖还紧攥着那封染了野菊香的旧信。
紫烟已漫过护城河,像团化不开的雾瘴裹住宫墙,连宫门前石狮子的眼睛都模糊成了两个墨点。
\"慢着。\"楚昭突然勒住缰绳。
他的玄色大氅被风卷起,露出腰间玉牌泛着冷光,\"你气息乱了。\"
沈烬这才惊觉自己喉间发甜——方才在马上急行,竟没注意到呼吸间多了丝若有若无的腥涩。
她按住心口,视线扫过宫门前晃动的灯笼,灯影里侍卫的动作比平日迟缓半拍,有个小太监正攥着扫帚往廊柱上撞,额头渗出的血在紫雾里格外刺眼。
\"这不是普通的毒瘴。\"她声音发紧,前世黑煞用毒时,也见过类似的诡状。
楚昭的手指在剑柄上一叩,随行的暗卫立刻散开。
段云翻身上墙扯断悬灯,火光乍亮的瞬间,众人看清了——那紫烟里浮着细如牛毛的银线,沾在灯芯上便滋滋作响,像活物般往人毛孔里钻。
\"封宫门!\"楚昭的声音像淬了冰,\"所有入口用玄铁网罩住,传解毒圣手立刻进宫。\"他转身时握住沈烬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渗进来,\"跟紧我。\"
大殿内的檀香被毒雾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腐叶混着铁锈的怪味。
沈烬刚跨过门槛,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正中央的青铜香炉里,灰烬还冒着丝丝紫烟,几个宫女抱成一团发抖,其中一个突然尖叫着扑向同伴,指甲几乎要抠进对方眼眶。
\"退下。\"楚昭挥袖震开两人,玄色龙纹在烛火下翻涌如浪。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角落缩成一团的老太监身上,\"香炉谁添的香?\"
老太监抖得像筛糠:\"是...是南宫公子前日送来的西域贡香,说能...能镇宫气...\"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日正是她和楚昭离京查案的日子,南宫烬选在这个空当布毒,连时间都算得精准。
她正要说话,身侧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解毒圣手不知何时立在香案边,灰布衫上还沾着驿站的尘土,却已从袖中摸出根银针。
银针刺入香炉灰烬的刹那,针尖腾起一缕黑烟,瞬间由白转乌。\"九转迷魂瘴。\"解毒圣手的声音像块碎玉,\"以百人血为引,掺西域蛊虫,吸多了会疯,见人就咬。\"他指了指那对还在扭打的宫女,\"她们现在还能分清敌我,算轻的。\"
沈烬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记忆里南宫烬替她熬药时,总爱拿银针试药,说\"毒医不分家,试错了才记得牢\"。
原来他早把这手本事用在了更狠的地方。
\"阿烬。\"赵原的声音突然从殿门口传来。
老人扶着门框,皱纹里全是水痕,\"当年他跪在这殿里求陛下查黑煞灭门案,被林丞相骂作'疯狗'。
我背他出宫时,他脸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开了一路的红梅。\"他踉跄着走近沈烬,枯树皮似的手抚过她发间的银簪——那是南宫烬十六岁时用熔金术给她打的,\"他不是天生要成魔的。\"
沈烬的喉头发哽。
前世南宫烬挥剑刺向她时,袖口露出的正是这根银簪的尾端,原来他是用疼痛逼着自己清醒。
她望向楚昭,对方眼中的冷硬已褪成暗潮,指尖轻轻点了点她腰间的火纹玉佩——那是压制烬火的法器,也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去内殿。\"楚昭突然开口。
他的目光扫过殿后那扇朱漆门,门楣上的铜环结着蛛网,\"南宫烬要的不是杀人,是让我们看他藏了十年的东西。\"
沈烬握紧玉佩。
门后传来细微的\"咔嗒\"声,像机关齿轮开始转动。
赵原从怀里摸出那封旧信,轻轻塞进她掌心:\"让他摸摸这纸,墨里掺了他阿娘的血,能破蛊毒。\"
紫烟还在往殿内涌,烛火被熏得忽明忽暗。
沈烬望着门后投来的阴影,突然想起南宫烬十四岁时说的话:\"阿烬,等我成了天下第一镖师,就给你建座不怕火的院子。\"
可现在,他们要闯的,是座比火场更危险的局。
朱漆门被楚昭一掌推开时,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沈烬的靴底刚碾过门槛,脚边的青砖突然陷下三寸——机关触发的轻响里,头顶传来箭矢破空声。
\"蹲下!\"赵原嘶哑的喝声撞进耳膜。
老人踉跄着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扣住沈烬后颈往下压。
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她发顶钉进廊柱,木刺扎进她手背,疼得她倒抽冷气。
\"是连环绊线。\"赵原抹了把额角的汗,枯枝般的手指指向门楣上方若隐若现的银线,\"十年前我教他做机关时,总说'最狠的陷阱要藏在最软的地方'。\"他蹲下身,指甲抠进青砖缝隙,\"这底下埋着引信,得先拆了。\"
沈烬望着他颤抖的手背——那上面还留着方才替她挡箭时擦破的血痕。
南宫烬曾说赵原是\"比亲爹还亲的师父\",可如今这双教他握刀握针的手,却要用来拆解他设下的杀局。
\"昭。\"她侧头看向楚昭。
帝王正垂眸检查弩箭箭头,玄色袖口滑下,露出腕间与她同款的火纹玉扣。
见她望来,他屈指弹了弹箭头,毒素遇光泛起幽蓝:\"黑煞旧毒。\"声音像浸在冰里,\"南宫烬连退路都没留。\"
话音未落,殿角突然传来铁器摩擦声。
七八个黑衣人从阴影里翻出,面蒙黑纱,手中短刃泛着青灰——正是黑煞余党特有的淬毒兵器。
为首者挥刀劈向赵原后心,沈烬指尖一烫,火焰腾地窜起,在掌心凝成赤链。
\"小心反噬!\"楚昭旋身挡在她前方,寒刃出鞘的清鸣盖过她急促的呼吸。
他的剑势如游龙,替她格开左侧袭来的三柄短刃,余光瞥见她额角已渗出冷汗——烬火每多燃一分,诅咒便啃噬一分经脉。
\"接药!\"解毒圣手的声音突然从后方炸响。
灰布衫的医者不知何时跃上梁架,腰间药囊被他甩向空中。
沈烬抬眼时,瓷瓶在火光中划出银弧,她反手一抄,瓶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撒在脚边!\"他指节叩了叩梁上垂落的铜铃,\"这毒雾遇火则涨,遇我配的雪魄粉则散。\"
沈烬拧开瓶盖的瞬间,清冽药香裹着冰碴子般的凉意涌出。
她挥臂撒出半瓶药粉,白雾腾起的刹那,围上来的黑衣人突然顿住——他们原本发红的眼白褪成正常颜色,其中一个甚至踉跄着后退两步,刀当啷掉在地上:\"我...我这是在哪?\"
\"蛊毒被破了。\"赵原终于拆完最后一道引信,扶着墙站起身,\"南宫这孩子...连余党都下了迷心蛊。\"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突然清醒的黑衣人,喉结动了动,\"他们本是走镖时救的流民。\"
楚昭的剑并未收回,寒刃仍抵着为首者咽喉:\"带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主殿在哪?\"
为首者浑身发抖,手指颤巍巍指向殿后暗墙。
沈烬的火焰再次腾起,这次她刻意收敛了热度,只让赤芒在指尖跃动——既是威慑,也是替自己压下翻涌的气血。
诅咒带来的灼痛从丹田窜到指尖,她咬着唇,将赵原塞来的旧信攥得更紧。
暗墙后是条向下的石阶。
沈烬数着台阶时,听见下方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
那调子她再熟悉不过——是南宫烬总在她犯咳时弹的《寒江雪》,只是如今琴音里浸了血锈味,每个音符都像要刺穿耳膜。
\"到了。\"为首者停在最后一级台阶,声音发颤。
沈烬抬眼,只见青铜门扉上刻满火焰图腾——与她体内烬火同源的纹路。
门内透出幽蓝火光,将南宫烬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立在汉白玉高台上,黑袍被风卷起,露出腰间那柄她亲手铸的\"烬雪\"剑。
此刻剑身缠着黑帛,剑尖正插在龙纹地砖中央。
\"你们来得太晚了。\"他转过脸,眼底血丝像蛛网般攀满眼白,\"林怀远的密信我早截了,萧景琰的二十万大军此刻该到北境了。
楚国...要亡在你们手里。\"
赵原突然冲上前,掌心的断玉在火光中泛着暖黄。
那是半块羊脂玉,缺口处还留着刀劈的痕迹:\"你十岁那年,我们在雪地里捡的。
你说'师父,等我成了大镖师,就用这玉给阿烬打支头簪'。\"他的声音抖得厉害,\"你说过,此生不弃。\"
南宫烬的瞳孔剧烈收缩。
有那么一瞬,他眼底的疯癫褪成迷茫,像是被什么记忆刺穿。
可不等沈烬开口,台下突然传来\"咔嗒\"一声——方才被制住的黑衣人竟咬碎了口中毒囊,摇摇晃晃扑向墙角的青铜灯树。
\"小心!\"楚昭旋身将沈烬护在身后。
灯树底座的机关被触发的刹那,整座皇宫开始震动。
汉白玉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高台上的青铜鼎轰然坠地,砸得地砖飞溅。
沈烬听见地底传来轰鸣,像有什么庞然大物被唤醒。
南宫烬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混着震动声,撞在青铜穹顶上嗡嗡作响:\"沈烬,楚昭,你们以为破了毒瘴、拆了机关就能救楚国?\"他弯腰拔出\"烬雪\",黑帛飘落的瞬间,剑身映出沈烬发白的脸,\"晚了...一切都晚了。\"
震动越来越剧烈。
沈烬扶着墙勉强站稳,瞥见赵原仍举着断玉,在晃动的火光里,那半块玉的缺口正好对准南宫烬腰间的玉佩——竟是一对。
而台下,最后一个黑衣人正将火把塞进地缝,火星溅起的刹那,地底传来更沉闷的轰鸣,像是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