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醒过来时,指尖还残留着灼烧毒门长老时的刺痛。
她望着楚昭紧绷的下颌线,忽然发现他鬓角沾了星点血渍——是方才她失控时,烬火灼裂他手背渗出的血。
\"阿昭。\"她哑着嗓子开口,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楚昭低头的瞬间,眼底的慌乱还未褪尽,却强行扯出个淡笑:\"醒了?
饿不饿?\"
沈烬没有接话,反手攥住他手腕。
她能摸到他脉搏跳得急,像擂鼓:\"去祭坛。\"
楚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伸手抚她发顶,指腹触到她冷汗浸透的发丝,声音软下来:\"你现在连坐起来都发抖。\"
\"我梦见他了。\"沈烬盯着他喉结,\"南宫烬。
在废弃医馆的墙上,他写'若你不愿醒来,就永远沉睡在我梦里'。
可刚才那紫烟...\"她顿了顿,喉间泛起腥甜,\"那不是困我的阵,是他要我看什么。\"
楚昭的手指在她后背轻轻收紧。
他知道她说的\"他\"是谁——那个从小护着她长大的义兄,那个被她亲手刺中肩膀逐出沈家的男人。
这三年来,南宫烬的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可沈烬眼里只有仇恨,容不得半分转圜。
\"好。\"楚昭最终吐出这个字时,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将披风重新裹紧她,抱她上马时特意放轻动作,却还是让她倒抽了口冷气——背上被血藤鞭抽开的伤口,正随着颠簸渗血。
祭坛在雾凇林深处。
残雪覆着断柱,风过处飘起几缕未散的紫烟,像活物般在两人头顶盘桓。
\"停。\"
冷冽的男声突然从树后传来。
楚昭立刻旋身护在沈烬身前,指尖已扣住腰间软剑。
树影晃动间,走出个青衫剑客,腰间悬着柄无鞘的铁剑,剑身上缠着褪色的红绸。
\"此阵非杀人之用。\"剑客抬眼,目光扫过沈烬苍白的脸,\"乃唤魂之器。
他要唤醒你记忆深处的东西。\"
\"你是谁?\"楚昭的声音沉如寒潭。
剑客却不再多言。
他转身时,红绸被风卷起,露出剑格处半枚青铜兽纹——那是前朝镇北王府的暗纹。
沈烬瞳孔骤缩,刚要开口,剑客已融入雾中,只余一句飘散的尾音:\"醒得太急,容易碎。\"
楚昭低头看她:\"还要进?\"
沈烬攥紧他袖口。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近乎灼烧的期待——这些年她恨南宫烬恨得刺骨,可此刻想起医馆墙上那行字,墨迹里浸着的偏执,倒像团烧了十年的火,从未熄灭过。
\"进。\"
祭坛中央的紫烟更浓了。
沈烬刚踏过断墙,鼻尖突然窜进股铁锈味——是血。
她脚步踉跄,眼前闪过碎光:
暴雨倾盆的夜晚,十二岁的自己缩在柴房角落,怀里抱着母亲留下的玉镯。
院外传来喊杀声,她浑身发抖,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阿烬,跟我走。\"南宫烬浑身是血,手里提着染血的剑。
\"你...你是刺客!\"她尖叫着将烛台砸过去。
烛火落在他肩头,他却连退都不退,\"不是,是他们要杀沈家人,我...\"
\"住口!\"小沈烬抄起柴刀,\"我亲眼看见你杀了阿福叔!\"
记忆里的南宫烬突然跪下来。
他沾血的手抚过她沾泥的鞋尖,声音哑得像破风箱:\"信我一次,好不好?\"
\"不要!\"小沈烬闭着眼挥刀,刀刃划开他左臂,血溅在她脸上。
\"阿烬!\"现实中的楚昭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沈烬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阵...在动。\"她抬头,看见紫烟正顺着她的指尖往体内钻,\"它在拉我进去。\"
楚昭的手掌按在她后心,内力如暖泉注入。
可那紫烟像是认准了她,绕开他的真气,直往她天灵盖钻。
他瞳孔一缩,抽剑劈向阵眼处的青铜鼎——那是阵心。
\"别!\"沈烬突然抓住他手腕。
青铜鼎被剑气擦过的瞬间,祭坛地面裂开蛛网状纹路,沈烬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响起无数个自己的尖叫:\"刺客!
叛徒!\"
\"双生咒。\"楚昭盯着地面浮现的血色符文,声音沉得可怕,\"破阵的力会反噬到你身上,轻则疯癫,重则...\"
他没说完,沈烬却懂了。
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便一起受着。\"
话音未落,紫烟突然暴涨。
沈烬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夜。
这一次,她看见南宫烬背后的院墙上,躲着三个蒙面人,手里的弩箭正对准她的后心。
而他举着剑挡在她身前时,后背正对着那些弩箭。
\"阿烬?\"楚昭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点焦急,\"能听见我说话吗?\"
沈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她望着记忆里那个跪在雨里的少年,他的血混着雨水漫过她的鞋,而她当时只以为,那是沈家人的血。
祭坛深处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像是有什么压了十年的茧,终于开始裂开。
(紫烟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话音,混着雨声:\"我不是...\")
幻境中,沈烬的呼吸骤然急促。
紫烟里的话音混着十年前的雨声,终于穿透她心头的坚冰。
“我不是背叛你,而是被逼着演完一场戏。当年,是你爹亲口让我离开,说只有我不在,你才不会卷入纷争。”那声音带着少年时的沙哑,却比记忆中更沉,像被岁月磨出了裂痕,“可你连问都不问一句。”
沈烬的指尖在虚空中抓了个空。
幻境里的暴雨突然停了,十二岁的自己仍举着柴刀,而南宫烬的后背正对着院墙上的弩箭——那些她从未看见过的弩箭。
原来他跪下来不是示弱,是用身体替她挡箭;原来他身上的血不全是沈家人的,更多是为她挨的暗箭。
“阿烬?”楚昭的声音从现实里传来,带着明显的焦急。
他察觉到她魂魄的动摇,掌心按在她后心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内力如灼热的线,将她即将散逸的意识一点点拽回。
但沈烬已经不需要他拉了。
幻境与现实的界限突然碎裂,她猛地睁开眼,正对上现实中南宫烬泛红的眼。
他站在祭坛中央的青铜鼎前,紫烟从鼎中翻涌而出,却比方才多了几分妖异的青黑——那是被蛊毒污染的颜色。
“阵被改了!”楚昭的瞳孔骤缩。
他早该想到,南宫烬若真想害沈烬,三年前就有无数机会,何须等到今日。
问题出在那个被南宫烬拉拢的毒门长老身上——此刻那老者正站在祭坛阴影里,枯槁的手掐着诡异的法诀,嘴角扯出阴毒的笑。
“小友以为用梦魇花就能制住老夫?”毒门长老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这世间哪有控人心神的阵法,能困得住用活人血祭养了三十年的蛊?”他抬起手,指尖爬出几条细如发丝的黑虫,“老夫要的是梦魇花原种,有了它,毒门能制出天下最烈的幻蛊,到时候...”
“住口!”南宫烬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哽咽。
他反手抽出腰间的淬毒匕首,朝自己掌心划下,鲜血溅在青铜鼎上,紫烟突然暴涨,将毒门长老的话生生截断。
“我早该料到你不安分。”他踉跄着逼近长老,嘴角溢出黑血——显然方才的反制让他也中了蛊毒,“当年为了救阿烬,我求你教我控蛊之术,你却藏着杀招。现在,用你教我的以毒攻毒,送你上路!”
毒门长老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想退,却发现双脚被紫烟缠住,那些原本用来引魂的烟雾此刻成了南宫烬的武器,顺着他的七窍往里钻。
“你...你疯了!”他嘶声尖叫,“那是同归于尽的法子!”
“我早就是个疯子了。”南宫烬的泪混着黑血落下,在青石板上洇出诡异的花。
他转头看向沈烬,目光像十二岁那年跪在雨里时一样,带着孤注一掷的虔诚,“阿烬,如果你还当我是义兄,请杀了我,结束这一切!”
沈烬的指尖不受控地燃起烬火。
火焰是她最锋利的武器,此刻却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她望着南宫烬——那个从小把糖块塞给她的义兄,那个替她挡刀挡箭的少年,那个被她亲手刺中肩膀逐出家门的男人——此刻正跪在她面前,衣襟浸透黑血,眼里却没有恨,只有解脱般的释然。
“为什么...”她的声音比烬火更烫,烫得喉间泛起腥甜,“你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
南宫烬笑了,笑得像当年带她偷摘后园的杏子。
“因为我怕...”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楚昭的手按上她持火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透过掌心传来,像狂风中的烛火。
祭坛外的雾凇林突然掠过一声鸟鸣,惊得紫烟散了几分,露出远处树影里那道青衫身影——神秘剑客站在那里,无鞘铁剑上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始终没有靠近。
沈烬的烬火在指尖跳动,映着南宫烬满是血污的脸。
她想起昨夜他在医馆墙上写的字:“若你不愿醒来,就永远沉睡在我梦里。”原来那不是威胁,是他用最笨拙的方式,求她回头看一眼被他藏了十年的真心。
“杀了我。”南宫烬的喉结动了动,“否则蛊毒会顺着阵法反噬到你身上。阿昭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一世。”
沈烬的眼泪砸在火上,腾起滋滋的轻响。
她举着火的手缓缓下压,离南宫烬的胸口只剩三寸。
可那簇本该无坚不摧的火焰,此刻却软得像团云,连他的衣襟都烧不穿。
祭坛外的风突然大了。
雾凇簌簌落下,裹着残雪打在她脸上。
沈烬望着跪在面前的人,终于明白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南宫烬为什么不求她信,只说“信我一次,好不好”——因为他早做好了被误解一辈子的准备,只要她能活着,只要她能好好活着。
而现在,她要亲手结束他的命。
紫烟在两人之间盘旋,像根扯不断的线,系着十年前的血与火,系着被误解的真心,系着此刻无法落下的烬火。
沈烬站在祭坛中央,眼中映着南宫烬跪地的身影,烬火在指尖明明灭灭,像她此刻混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