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宫墙,沈烬便被急促的叩门声惊得指尖一颤。
她正替楚昭整理染血的战袍,那声\"边关急报\"撞破晨雾时,连铜盆里的水都晃出细碎的涟漪。
楚昭接过军报的手稳如磐石,可展开时羊皮纸发出的脆响却泄了紧迫。\"驻守军队集体中毒。\"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症状是四肢麻痹、意识混乱,已有百人失去战力。\"
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楚昭眉峰紧蹙的侧影,忽然想起昨夜他们站在战场废墟里说\"仗还没打完\",却没料到第二场战役来得这样快。\"封锁边境。\"楚昭转身攥住她手腕,指腹擦过她腕间未消的灼痕——那是使用烬火时留下的,\"太医署即刻启程,你随我去御书房调兵。\"
御书房的檀香混着墨香涌进来时,沈烬的目光落在案头那本《百毒汇鉴》上。
她翻到\"蚀心瘴\"那页时,指尖突然顿住。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蜷曲如蛇的青紫色纹路,正是今早军医描述的中毒者皮肤症状。
而书页边角,还留着一行熟悉的小楷批注:\"此毒需用雪山顶上的寒蝉花压制,切记不可用热药——阿烬,你总记不住药材特性,我替你标出来。\"
是南宫烬的字迹。
沈烬的呼吸突然滞住。
十年前她被刺客追杀坠崖,是南宫烬背着她在深山里走了三天三夜;五年前她第一次失控点燃绣楼,是南宫烬用毒针戳她的昏睡穴,自己却被火焰灼伤半张脸。
这样的人,怎么会对楚军下毒手?
\"王妃!\"
白璃的声音撞开御书房的门。
这个总垂着眸的侍女此刻眼眶通红,手里攥着个染了泥的粗布包:\"厨房灶台下发现的,我闻着有苦腥味,拆开看......\"她抖开布包,几瓣暗紫色花瓣簌簌落在案上,\"是梦魇花,能让人听见不存在的喊杀声,前月我替殿下煎安神汤时,药商说这花早被禁了。\"
楚昭的指节叩在案上,震得茶盏跳了跳:\"彻查内务司。\"他话音未落,窗外便传来刀剑相击声。
沈烬掀开窗纱,正看见几个暗卫押着个面如死灰的男子过来——那是守了御膳房三年的张统领,此刻脖颈处有道青斑,正是中了蛊的迹象。
\"是南宫镖师......\"张统领的舌头像打了结,\"他说只要我在军医的药里加半钱'迷心散',就给我娘治痨病......\"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青砖上,\"他还说......说王妃根本不在乎义兄的死活......\"
沈烬手里的《百毒汇鉴》\"啪\"地砸在地上。
她蹲下身捡书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青砖上抖成一片模糊。
原来那日她为查逆魂兽线索,将南宫烬托付的护送商队任务推给了旁人;原来上月南宫烬说想在京城置个医馆,她忙着和楚昭布防,只随口应了句\"等打完这仗\"。
\"阿烬。\"楚昭的手覆在她发顶,热度透过发丝渗进来,\"无论他曾经是谁,现在他要的是你我性命,是楚国的江山。\"
沈烬抬起脸时,眼眶已经干了。
她捡起地上的供词,指腹摩挲过\"南宫烬\"三个字,像是要把那墨迹刻进骨头里:\"我要见他。\"
楚昭的拇指抹掉她眼角未凝的泪:\"子时,城西破庙。\"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我让影卫在房梁上守着。\"
深夜,沈烬对着铜镜摘去金步摇。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在她脸上割出明暗交界。
妆匣最底层躺着块褪色的玉佩,是南宫烬十六岁那年用捡来的碎玉雕的,刻着\"兄妹同心\"四个字。
她把玉佩塞进衣襟,又换了身粗布短打——明日清晨,会有支商队从西城门出发,前往边境疫区。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
沈烬摸着袖中那截染了烬火的红绳,忽然想起南宫烬曾说:\"阿烬的火是烫的,可我这双手,能给你凉的药。\"
现在,她要用这双被火灼过的手,亲自问问他:\"你要的,究竟是凉的药,还是......烧尽一切的火?\"沈烬裹着粗布短打的衣领,混在商队末尾。
晨露打湿了麻鞋,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衣襟里那块玉佩——那是南宫烬用碎玉刻的\"兄妹同心\",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商队的骡子打响鼻时,路边茅舍的竹帘突然掀起一角。
个抱着婴孩的村妇探出头,见着穿短打的沈烬,又慌忙缩回去。
沈烬脚步微顿,她闻得到空气中浮动的苦艾味——这是避瘴的草汁,可边境的瘴气该在深山里,怎会飘到官道?
\"大姐。\"她放轻声音,从怀里摸出块糖饼,\"孩子哭了半日,这糖饼不脏。\"
村妇的手指从竹帘缝里露出来,指甲缝沾着泥。
她盯着糖饼看了三息,突然拽着沈烬往茅舍里拖:\"您是来查毒的?\"她声音发颤,\"前日我去后山挖野薯,看见个穿黑袍的,蹲在毒瘴最浓的地方——那地方蛇都不敢爬,他却用手去碰那些青雾!\"
沈烬的瞳孔骤缩:\"长什么样?\"
\"眉骨高,左眼角有颗痣......\"村妇突然捂住嘴,怀里的婴孩被惊得打了个嗝,\"对了!
他身上有药香,像我家那老郎中配的解毒散!\"
老郎中的草庐在半山腰,竹门挂着褪色的\"悬壶\"木牌。
沈烬推开门时,正见着个白胡子老头用铜杵捣药,石臼里的绿汁溅在他手背的老年斑上。
\"姑娘要什么?\"老头头也不抬,\"治瘴气的青盐丸?
解蛇毒的七叶膏?\"
\"我要问人。\"沈烬摸出块碎银拍在案上,\"穿黑袍、左眼角有痣的男人,前日可来过?\"
药杵\"当啷\"掉在石臼里。
老头抬眼时,浑浊的眼珠突然清亮:\"他蹲在我药圃前看了半个时辰,用刀尖挑开我种的寒蝉花根须。\"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窗外——那里有片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土坑,\"我问他是不是要入药,他说'这花该烧了,留着害人'。\"
\"害人?\"沈烬喉头发紧。
\"他眼里有火,像要烧穿什么。\"老头用袖口擦了擦石臼,\"可我递药给他时,他却避开了我的手。
杀人的狠角色,不会怕老东西的脏手。\"
山风卷着雾扑进来,沈烬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摸出腰间火折子,火星刚溅起,就被人从背后扣住手腕。
\"烧了这地方,线索就断了。\"楚昭的声音裹着寒气,他不知何时站在竹门外,玄色大氅沾着晨露,\"暗卫查到毒门长老三日前入了山。\"
沈烬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灼痕蹭过他虎口的薄茧:\"南宫烬在找寒蝉花的弱点。\"
楚昭的拇指碾过她腕间的红绳——那是她用烬火淬炼的,\"去废弃的镇北庙。\"他指腹点了点地图,\"那里是毒瘴的源头,也是......\"
\"他从前总说要在庙里给我求平安签。\"沈烬打断他,红绳在两人掌心勒出浅痕,\"十年前我们被追杀,就是在那座破庙过的夜。\"
山雾在脚下翻涌时,镇北庙的断墙终于撞入视野。
沈烬踩着满地碎瓦往里走,佛龛前的蛛网被风掀开,露出尊缺了半张脸的泥佛。
\"阿烬。\"
声音从供桌后传来。
沈烬的脚步顿在原地。
那声音还是记忆里的清润,却像浸了冰渣。
她转身时,看见南宫烬倚着廊柱,黑袍下的手指缠着带血的纱布——那是前日她推了商队任务时,他说\"我自己去\"留下的伤?
\"你以为我还在等一句'谢谢'吗?\"南宫烬直起身子,左眼角的痣在阴影里泛着青,\"你说要复仇,我就替你试毒试药;你说要嫁楚昭,我就替你守着沈家最后一块骨牌。
可你呢?\"他突然笑了,笑声撞在残墙上,\"你连我种的寒蝉花被人偷了都不知道,你只记得楚昭战袍上的血。\"
\"阿烬,他从未把我当作真正的家人。\"
\"放肆!\"
楚昭的剑出鞘声比话音更快。
可他的剑尖还未及南宫烬衣襟,道青雾已从庙后涌来——毒门长老站在檐角,枯瘦的手捏着个陶瓶,\"蚀心瘴,见血封喉。\"
沈烬的瞳孔映着青雾,突然想起《百毒汇鉴》里的批注:\"此毒遇火则散,遇香则清。\"她扯开衣领,将玉佩塞进楚昭手里,红绳在掌心缠了三圈——烬火腾地窜起,她另一只手摸出袖中藏了半月的净魂香,\"昭,护好香灰!\"
火焰裹着香气炸开时,青雾像被刀割开道裂缝。
楚昭旋身挥剑,暗卫的刀光从四面八方压下来。
毒门长老的陶瓶碎在地上,南宫烬却趁着混乱退到庙后,他望着沈烬染火的指尖,突然笑出泪来:\"阿烬,你看,我早说过......\"
\"这只是开始。\"
话音未落,他已消失在浓雾里。
沈烬追出庙门时,山风卷走了最后一缕瘴气。
她望着南宫烬消失的方向,衣襟里的玉佩还留着楚昭的体温。
有温热的液体砸在青石板上,她这才惊觉自己在哭——十年前雪夜,也是这样的雾气,南宫烬背着她穿过这片山林,说\"阿烬别怕,我给你暖手\"。
\"他曾是我最信任的人。\"她的声音被风吹散。
楚昭的大氅裹住她的肩,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但我会让他知道,背叛你,就是与整个楚国为敌。\"
夜色沉沉,沈烬仍站在庙宇外的山道上。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她摸出怀里的玉佩,\"兄妹同心\"四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山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药香,像极了南宫烬从前替她熬药时,从药罐里飘出的苦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