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火祭坛的余焰在夜风中蜷成幽蓝的舌,沈烬立在月光里,指尖缠着一缕温驯的火焰。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感知到体内的力量——不再是灼烧骨髓的反噬,而是顺着血脉流淌的热流,像被驯服的兽。
“你已掌握烬火。”巫女的声音像片落在心尖的雪,银发扫过她手背时带着凉意,“但真正的宿命,才刚刚浮现。”
沈烬的指尖微颤,火焰“噗”地熄灭。
这句话像根细针,精准挑开记忆的茧——玄色龙袍的影子突然撞进脑海。
他站在烈焰中,衣摆被火舌卷得翻飞,向她伸出手时,眼底的温度比烬火更烫。
“这是……”她下意识去摸心口的玉牌,楚昭母亲留下的云纹玉突然发烫,与她颈间那枚前朝遗物产生共鸣。
“该走了。”巫女已将法器收进鹿皮袋,转身时银发扫过祭坛边缘的暗纹,“山风要变,再迟些怕有雨。”
楚昭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掌心覆上她发凉的手背:“冷?”
沈烬摇头,却将手更紧地贴住他掌心。
月光落进他眉骨的阴影里,让他的轮廓比平时柔和许多。
她忽然想起方才那道玄色身影——他的眉眼,竟与眼前人有七分相似。
下山的路被夜露打湿,沈烬走得慢,楚昭便放缓脚步,始终与她并肩。
等回到山脚下的临时营地,已是三更天。
守夜的暗卫见两人回来,忙去准备热水。
沈烬却摆了摆手,指了指山壁上那个被他们用作临时歇脚的山洞:“我想歇会儿。”
山洞里还留着昨日的余温,干草铺的床榻上落了层薄灰。
沈烬脱了外袍坐下,却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许是净火仪式耗了太多精力,她靠在洞壁上,竟在清醒与沉睡的边缘晃了晃,一头栽进梦境里。
这次的梦境比任何一次都清晰。
她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金线绣的凤凰在裙裾上振翅,盖头被掀起的瞬间,入眼的是楚昭的脸。
可这不是现在的楚昭——他的冠冕上缀着前朝的九曜纹,腰间玉佩刻着“昭”字,与她记忆里那道玄色身影重叠。
“阿烬,”他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等打完这一仗,我们便去西境看雪,好不好?”
喊杀声突然从洞外传来,梦境里的烽火台冒起浓烟。
沈烬看见自己握着剑冲下城楼,而楚昭的玄色披风被血染红。
“保护公主!”“前朝余孽,格杀勿论!”
“不——”她在梦中喊出声,惊醒时额头已被冷汗浸透。
山洞里燃着篝火,火精灵正蹲在火盆边,尾巴尖儿上的幽蓝火焰随着呼吸明灭:“醒了?”
沈烬坐直身子,心跳如擂鼓:“刚才……是前世?”
“双生劫,命定纠缠。”火精灵飘起来,绕着她转了一圈,火焰在她发间跃动,“你们本是前朝帝后,因触犯天规被抹去记忆,分散两世。今生重逢,便是为了破这个局。”
“可我们如今……”沈烬喉咙发紧,“他是楚国九皇子,我是灭门遗孤,如何破局?”
火精灵的火焰突然暗了暗,正要开口,洞外突然传来石子滚落的脆响。
沈烬猛地转头,只见东南方的夜空里,那缕曾被巫女提及的黑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像团活物般扭曲着,朝着山洞的方向涌来。
篝火“噼啪”爆响,火星子溅在沈烬手背,烫得她缩回手。
火精灵的火焰瞬间暴涨,将她护在身后:“是黑风怪残魂……”
话音未落,黑气已近在咫尺,洞外的风声骤然变尖,像极了被撕烂的鬼啸。
洞外的鬼啸裹着腥气撞进山洞,沈烬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
她看清那团黑气里翻涌的青鳞——正是净火祭坛下被她净化过的夜影残孽,当时以为彻底焚尽,不想竟蛰伏在山雾里,专等她仪式刚成、灵力未稳时反噬。
\"退到我身后!\"楚昭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突然横在她面前。
他不知何时解下外袍系在腰间,玄色中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寒铁匕首。
黑气裹着腐叶味扑来时,他反手攥住沈烬手腕,将她往洞壁推去,自己却迎着那团污瘴跨出半步。
腐臭的气浪撞在楚昭肩背,他闷哼一声,手臂瞬间被黑气缠住。
沈烬看见他手背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青紫色的纹路顺着血管往手肘爬,像条活物在皮下啃噬。\"昭!\"她指尖发颤,想去抓他的手腕,却被他反手扣住按在身后:\"别碰!
这东西专噬活人精魄。\"
火精灵的火焰在头顶炸成伞状,幽蓝光焰与黑气相撞发出\"嗤啦\"声,却只能暂时遏制那团污瘴的攻势。
沈烬这才想起方才净化仪式耗空了她大半灵力,此刻体内烬火虽稳,却如刚点起的烛火,风大些便要熄灭。
\"用烬火!\"楚昭额角渗出冷汗,咬得后槽牙咯咯响,\"我撑得住。\"他另一只手猛地抽出匕首,寒光掠过黑气,却只割开道转瞬即逝的裂缝——那团污瘴根本不是实体,更像附在活人身上的恶念。
黑气顺着他握匕首的手往上爬,他的虎口裂开细血珠,染黑了刀镡上的云纹。
沈烬喉间发腥。
她望着楚昭紧抿的唇线,突然想起梦境里那个披玄色披风的男人——那时他也是这样,用后背替她挡箭雨,用血肉替她抵刀刃。
原来有些本能,根本不需要记忆提醒。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腾起赤焰:\"昭,你信我吗?\"
楚昭被黑气侵蚀的手指突然收紧,在她手背上掐出红痕。
他没说话,却用染黑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腕间的云纹玉——那是他母亲的遗物,此刻正贴着她的血脉发烫。
沈烬深吸一口气,任由烬火顺着指尖窜上半空。
这次的火焰不再是暴戾的灼烧,而是带着淬炼过的温度,像熔金的河流。
她双手交叠,赤焰在掌心凝成锁链,\"叮\"地缠住那团黑气。
腐臭的气浪里传来尖啸,黑气疯狂挣扎,锁链却越收越紧,火星子劈里啪啦炸在洞壁上,烧得石屑纷飞。
\"我助你!\"火精灵的尾巴尖儿燃起金红火焰,一头扎进锁链里。
两股灵力相撞的刹那,沈烬耳中嗡鸣,眼前闪过前世的片段:玄色龙袍的男人握着她的手,在烽火台顶将烬火诀刻进她血脉;她举剑刺向敌军时,他的披风扫过她发梢,带着松木香;最后那夜,他将云纹玉塞进她手心,说\"活下去\",然后转身冲进烈焰里......
\"啊——!\"沈烬一声低喝,烬火锁链突然爆成火海。
黑气发出最后的尖啸,被赤焰裹着卷向洞外,在夜空里烧出个通红的窟窿。
山风灌进来,吹得篝火噼啪作响,洞外的腥气终于散了。
楚昭的手臂\"咚\"地垂落。
沈烬接住他要栽倒的身子,这才发现他后背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染黑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底下青白的肌理。
她指尖颤抖着摸上他的脸,触手一片滚烫:\"昭?
昭!\"
\"王妃莫急。\"巫女的声音从洞外传来。
沈烬抬头,见她倚着洞壁站着,银发被夜风吹得散乱,手中还握着方才收法器的鹿皮袋,\"那残魂专挑宿主灵力薄弱时反噬,幸而九皇子以自身为引,替你挡住了大部分侵蚀。\"
沈烬将楚昭放平在干草堆上,这才注意到他睫毛在颤抖——他竟还醒着,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闭眼。
她喉咙发紧,取过旁边的水囊喂他喝了两口,水顺着他嘴角往下淌,沾湿了她的衣袖。
\"你们的命运......\"巫女走过来,指尖掠过楚昭眉心,那里还凝着未散的黑气余韵,\"早在前世便缠成死结。
双生劫,劫中劫,若不解开前世因果......\"她声音顿住,银发扫过沈烬颈间的前朝玉牌,\"终有一日,这劫数会反噬到你们身上。\"
沈烬望着楚昭苍白的脸。
他昏迷前最后一个动作,是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那处还残留着温度。
她忽然想起方才梦境里他说\"等打完这一仗,我们便去西境看雪\",那时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和此刻昏迷中皱起的眉峰,重叠成模糊的影。
\"你说的宿命......是指什么?\"她低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楚昭手背上的薄茧。
巫女的鹿皮袋突然发出轻响。
她低头看了眼,又抬头时眼底浮起层薄雾:\"答案......在他梦中。\"
洞外的夜更深了。
沈烬望着楚昭平静下来的睡颜,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山风卷着松涛声吹进来,吹得火精灵的火焰忽明忽暗,像在替谁数着未说出口的话。
她忽然想起火精灵说的\"双生劫\",想起梦境里那道玄色身影,想起他母亲留下的云纹玉与她的前朝玉牌共鸣时的热度——或许从她戴上凤冠成为楚王妃那天起,有些答案,就藏在某个她尚未触及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