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窗纸上簌簌作响,沈烬正用银簪在炕沿划下第七道刻痕时,门帘\"唰\"地被掀开。
秋霜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发顶沾着细碎的雪片,手里攥着的耳坠还带着体温。
\"王妃!\"她冻得鼻尖通红,说话时哈出白气,\"是萧国的人!
刚才那拨穿玄色斗篷的,我瞧见他们袖扣上绣着双凤衔珠纹——和上个月萧太子送梁美人的珊瑚簪子纹样一样!\"
沈烬指尖的银簪顿住。
萧景琰,那个总爱把\"楚宫寒,不如萧国暖\"挂在嘴边的帝国太子,果然耐不住了。
她望着秋霜发间沾的雪慢慢融化成水,在青布裙上洇出深色痕迹,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他们可还说了什么?\"
\"说...说要看看您在冷宫里冻成什么模样,好回去禀告太子。\"秋霜攥着耳坠的手微微发抖,\"有个穿墨绿锦袍的还说,您这样的前朝余孽,能活着已是恩典,若连冻饿都受不住,倒显得楚国容不得人——\"
\"容不得人?\"沈烬突然低笑一声,腕间银镯\"嗡\"地发烫。
她垂眸按住镯子,能感觉到血脉里那团灼热的火在翻涌,像被捅了蜂窝的马蜂,急着要破体而出。
这是烬火要觉醒的征兆,每次使用都会加速诅咒反噬,可此刻...她望着窗外结着冰花的枯梅枝,眼底掠过寒芒,\"正好,该让他们看看,冷宫里冻不死的,到底是什么。\"
\"兰心,把妆匣最底层的羊脂玉牌拿出来。\"她转身时,绣着缠枝莲的裙角扫过炕沿,\"秋霜,你去柴房把那堆受潮的旧棉絮往东边挪挪——就说本妃夜里冷,想烤火。\"
兰心应了一声,从妆匣暗格里摸出块温润的羊脂玉,上头刻着\"镇北\"二字——这是三年前沈烬逃出屠城时,义兄南宫烬塞给她的信物。
她将玉牌塞进秋霜手心:\"拿这个去见赵侍卫,就说本妃记得他娘旧年咳血,镇北王府的润肺膏最是管用。\"
秋霜攥紧玉牌跑出去时,沈烬已走到窗边。
她望着柴房方向,指尖轻轻按在窗棂上。
腕间银镯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肤,她却闭了闭眼,任由那团火顺着血管窜上指尖。
不过片刻,柴房的草顶腾起一缕黑烟,像条细长的蛇,慢悠悠往天上爬。
\"着火啦!柴房着火啦!\"
外头突然炸开一声尖叫。
沈烬掀起门帘出去时,正看见赵侍卫举着铜盆往火里泼雪,雪水落在火上腾起白汽,火势却反而顺着风往偏殿窜。
冷公公裹着狐皮大氅从角门跑过来,胖脸上全是汗:\"我的小祖宗!
这柴房烧了倒罢了,要是引着了偏殿的梁木——\"
\"冷公公这是在怪本妃?\"沈烬裹紧身上洗得发白的棉袍,指尖微微发颤,倒真像被吓着了,\"可方才萧国的人还在说,冷宫里连口热粥都喝不上,本妃想着生个火暖暖身子,谁成想这柴草潮得很,一点就着...\"她顿了顿,望着越烧越旺的火苗,声音突然冷下来,\"若是连这冷宫都烧了,皇上问起来,冷公公是要说是萧国的人逼本妃生火,还是说您看管不利?\"
冷公公的胖脸瞬间煞白。
他在宫里当差二十年,最明白\"看管不力\"四个字能压死多少人。
尤其是这位沈王妃,虽说是被皇上冷落的弃妃,可到底顶着王妃的头衔——要是真出了人命,他这冷宫总管的位置怕是要连带着脑袋一起搬家。
\"王妃您说怎么办?\"他搓着双手,额角的汗混着雪水往下淌。
沈烬望着火舌舔到柴房的房梁,这才慢慢开口:\"灭火不难。\"她指了指正拿扫帚扑火的秋霜,\"但本妃和兰心在这漏风的破屋里冻了七日,冷公公总该给换个不漏风的屋子吧?
还有,兰心的手冻得裂了口子,总得有罐冻疮膏;秋霜这丫头实心眼,该赏她双棉鞋——\"
\"都依您!
都依您!\"冷公公忙不迭点头,\"偏殿西厢房前日刚空出来,烧了地龙的;冻疮膏、棉鞋、还有炭盆,奴才这就让人送过来!\"
\"还有。\"沈烬突然拽住他的袖子,袖中银镯的热度透过布料烙在冷公公手腕上,\"本妃总觉得,这火着得蹊跷。
说不定...是有人不想让本妃活着呢。\"她眼尾微挑,在火光里像只蓄势待发的狐狸,\"冷公公若能帮本妃查出是谁在背后使坏,本妃...倒可以在皇上跟前替您美言几句。\"
冷公公的胖脸笑成了朵菊花:\"王妃放心!奴才这就去查!\"
火灭时已近黄昏。
沈烬站在偏殿西厢房的门槛前,看着小太监们搬来新铺盖、炭盆和青瓷妆匣,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兰心摸着暖烘烘的地龙,眼眶都红了:\"王妃,这屋子比从前的好太多了。\"
\"他们不是在讨好我,是在讨好'王妃'这个头衔。\"沈烬揭开妆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脂粉,最底下压着张字条——\"北市药铺,润肺膏已备\"。
她认出是南宫烬的字迹,指尖轻轻拂过,\"萧景琰的人想看我落魄,冷公公怕担责任,赵侍卫念着旧情...这宫里的人心,倒比火好控多了。\"
秋霜捧着新棉鞋进来时,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沈烬望着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腕间银镯突然又烫起来。
她低头按住镯子,却见窗纸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人,正站在院外的老槐树下,望着这边。
\"兰心,去看看是谁。\"她轻声道。
兰心刚掀起门帘,那影子却已不见了。
只剩老槐树上的积雪\"啪嗒\"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冰珠。
然而,就在沈烬以为可以松口气时——
\"王妃!\"外头突然传来小太监的尖叫,\"梁美人的贴身嬷嬷来了,说要请您去前殿...喝罚酒!\"
梁美人的贴身嬷嬷王妈妈踩着镶翠头面跨进门槛时,鼻尖还挂着没化尽的雪碴,手里拎着个描金漆盒,盒盖掀开条缝,飘出股酸溜溜的酒气。
\"王妃好雅兴。\"她斜眼扫过暖烘烘的地龙,又落在沈烬新换的月白棉袍上,\"梁小主在景阳殿备了桂花酿,说是要替王妃驱驱寒气——\"话音未落,眼角突然瞥见缩在门角的秋霜。
那丫头正攥着新棉鞋的鞋带,指节发白,目光在沈烬和王妈妈之间来回打转,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雀儿。
沈烬正对着妆匣理鬓发,铜镜里映出秋霜发颤的指尖。
她往鬓边别了朵绒花,动作慢条斯理:\"王妈妈来得巧,本妃正想找梁妹妹说说话。\"她转身时,腕间银镯擦过妆匣边缘,发出清响,\"秋霜,把炭盆里的松子捡两颗,本妃路上含着暖嘴。\"
秋霜应了声,却没动。
她咬着嘴唇上前两步,又退回去,衣角被攥出皱巴巴的褶子:\"王妃...方才救火时,我、我在柴房后墙根捡到这个...\"她从袖中摸出半块碎玉,绿莹莹的,沾着黑灰,\"像是...像是梁小主房里那对翡翠鸳鸯佩的碎片。\"
王妈妈的脸色\"唰\"地变了。
她猛地合上漆盒,盒盖\"咔\"地撞在案几上:\"死丫头胡说什么!
梁小主的鸳鸯佩是皇上亲赐,怎会在柴房?\"
沈烬接过碎玉,对着光看了看。
玉质温腻,断裂处还沾着焦黑的木屑——确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她抬眼时,眼尾微挑:\"王妈妈急什么?
本妃又没说是梁妹妹的。\"她将碎玉收进袖中,\"不过秋霜这丫头实心眼,捡到东西总想着物归原主。\"
王妈妈的额头渗出细汗。
景阳殿的梁美人最得圣宠,上个月才因打碎皇上赐的钧窑瓷盏被斥了两句,若真被查出与冷宫失火有关...她强撑着笑:\"王妃快随老奴去吧,梁小主的酒都要凉了。\"
沈烬裹上斗篷,经过秋霜身边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颤的手背。
那点温度像根细针,扎破了秋霜眼里的慌乱。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把碎玉的事又咽了回去——方才救火时,她分明看见梁美人的二等丫鬟小桃往柴房扔了个纸包,火起后又鬼鬼祟祟绕到后墙。
可小桃是王妈妈的远房侄女,若说出来...
\"走吧。\"沈烬的声音清清淡淡,却像根线,把王妈妈的魂儿拽着往殿外去。
她踩着积雪出了院门,回头望了眼西厢房的窗纸——秋霜正扒着窗沿,鼻尖压出个红印子,望着她的方向欲言又止。
景阳殿的暖阁里,梁美人斜倚在锦被上,腕间金铃随着抬手动了动:\"妹妹可算来了。\"她指尖捏着酒盏,酒液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听说妹妹在冷宫冻得生火,我这做姐姐的心疼——\"
\"心疼?\"沈烬接过酒盏,却没喝。
她望着梁美人鬓边的翡翠步摇,突然笑了,\"姐姐的鸳鸯佩呢?
我方才在冷宫捡了块碎玉,正想请姐姐认认。\"
梁美人的手猛地一抖,酒盏\"当啷\"掉在案上。
王妈妈\"扑通\"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石板\"咚咚\"响:\"梁小主冤枉!
是老奴管教不严,小桃那贱蹄子...她、她收了萧国暗卫的银子——\"
\"萧国?\"沈烬垂眸盯着酒盏里的倒影,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疼,却比不过腕间银镯的灼热。
原来秋霜欲言又止的,是这层因果。
夜漏三更,沈烬踩着月光回西厢房时,秋霜正守在门口打盹。
她身上裹着沈烬的旧斗篷,怀里还抱着个捂得温热的铜手炉。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惊醒,眼睛亮得像星子:\"王妃,我...\"
\"明日辰时,去后苑梅树下。\"沈烬打断她的话,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耳坠——那是方才梁美人吓得塞给她的赔罪之物,\"带好你捡的碎玉。\"
秋霜重重点头,眼底的慌乱终于散了些。
她望着沈烬进屋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手炉——里头除了炭,还塞着张字条,是方才趁王妈妈磕头时,沈烬悄悄塞给她的:\"说你所知,保你周全。\"
西厢房的烛火映着窗纸,沈烬解开斗篷,袖中碎玉在案上投下淡绿的影子。
她望着那影子,腕间银镯的热度渐渐平复。
秋霜的秘密,萧国的算计,梁美人的慌乱...这团乱麻,该抽丝剥茧了。
她吹灭烛火时,窗外老槐树上的积雪\"啪嗒\"落下来,正砸在秋霜方才站过的地方。
暗处,有双眼睛在树后一闪而过,又隐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