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照片上的名字
清晨的光透过纱帘，在被子上投下一片朦胧的暖。我睁开眼，怀里的布偶还安安静静地躺着，黑布头发被我蹭得乱糟糟，像团被揉过的乌云。
我把脸埋进它的布料里，深深吸了口气。洗干净后，它身上总带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味道，像晒干的草药混着旧书本的纸香。蹭了好一会儿，直到布料染上我的体温，才舍得把它拿起来，用手指一点点理顺那些翘起来的线头。
“早啊。”我对着它笑了笑，指尖划过它歪扭的嘴角，“今天想去哪儿？”
布偶当然不会回应。但我已经习惯了这样自言自语。
从那天起，我开始下意识地留意身边的人和事。食堂里穿黑袍的教授，图书馆里低头看书的黑头发男生，甚至走廊里挂着的画像——只要有一点和梦里那个少年相似的影子，我都会多看几眼。
舍友笑话我：“浩月，你最近怎么老走神？看谁都像在找东西。”
我没法解释。总不能说，我在找一个可能只存在于梦里、附身在布偶里的灵魂吧。
直到一周后的下午，我帮弗立维教授整理旧档案，在办公室最里面的墙角，看到了那片落满灰尘的荣誉墙。
墙上挂着许多相框，大多是历届校长的照片，从戴尖顶帽的老巫师，到笑容温和的女巫。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泛黄的面孔，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相框上的灰——然后，停住了。
最角落的位置，挂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笔挺的黑袍，那黑袍的款式看起来非常的老。黑头发整齐地贴在额前，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他的表情很严肃，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冷得像结了冰，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点锐利的光。
是他。
尽管照片上的人成熟了许多，眉眼间多了岁月的刻痕，可那挺直的鼻梁，那抿紧的唇线，甚至连微微蹙起的眉峰，都和梦里那个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呼吸瞬间变得困难。我伸出手，指尖颤抖地碰了碰相框的玻璃，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照片下方的金属牌上，刻着一行小字：
西弗勒斯·斯内普 1960-1998
霍格沃茨校长（1997-1998）
于霍格沃茨保卫战中牺牲
西弗勒斯……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梦里少年那句被雾气吞没的话，突然变得清晰。是他，真的是他。那个总穿着黑袍、被学生们私下叫做“老蝙蝠”的魔药课教授，那个在战争中死去的、年轻的校长。
我想起他黑袍下藏着的伤痕，想起他总是冷着脸训斥学生，想起天文塔顶那场惨烈的战斗——原来那些被我当作“严厉”和“冷漠”的表象下，藏着这样沉重的结局。
手里的布偶不知何时被我攥得死紧，布料皱成一团，像他临终前蜷缩的身体。
“原来……是你啊。”我对着照片低声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原来你经历了这么多……”
弗立维教授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我对着一张旧照片掉眼泪的样子。他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块手帕：“斯内普教授……是个很复杂的人。”
“他是个英雄，对吗？”我抬起头，眼泪糊了满脸。
老教授点点头，眼神里带着惋惜：“是啊，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那天晚上，我抱着布偶坐在窗边，一夜没睡。月光落在照片上，男人冰冷的眼神仿佛活了过来，正静静地望着我。怀里的布偶很沉，像揣着一块浸了泪的石头。
后半夜，我终于睡着了。
又回到了那片雾蒙蒙的地方。
他就站在原来的位置，还是少年的模样，只是脸色比上次更苍白，眼睛里的光也暗了许多。
“你看到了？”他开口，声音里没有了上次的嘲讽，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疲惫。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走到他面前，雾气打湿了我的睫毛，“你是校长，你是英雄，你……”
“英雄？”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别用这两个字侮辱我。我从来都不是。”
“你是！”我提高了声音，“你为了保护大家死在战场上，你……”
“我只是在赎罪。”他打断我，眼神猛地变得锐利，像淬了毒的刀，“为我做过的错事，赎一辈子都还不清的罪。”
雾气剧烈地翻涌起来，他的身影在雾里忽明忽暗。我想抓住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
“别再找了，姜浩月。”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忘了我，忘了这个布偶。我这样的人，不配被记住，更不配……”
不配什么？他又没说。
雾气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将我吞没。我在一片窒息的黑暗里挣扎，想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再次惊醒时，天已经快亮了。
怀里的布偶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歪歪扭扭的眼睛对着天花板，像在无声地哭泣。我把它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终于决堤。
原来他的自嘲不是玩笑，他的冷漠不是天性。他是个被罪恶感困住的灵魂，连在梦里都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一丝温暖。
1998年。他死的时候，大概还不到四十岁。
那么年轻，却背负了那么多。
我摸着布偶粗糙的布料，指尖传来它轻微的颤抖。这一次，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个破碎的灵魂，正在这具小小的躯壳里，无声地嘶吼。
而我，除了抱着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