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的更漏敲过三更时，西跨院的婚房里还亮得晃眼。十二盏琉璃灯笼悬在梁上，最惹眼的那盏雕成糖葫芦模样，红绸穗子被穿堂风卷得噼啪响，将墙上“白家直播间”五个金字照得忽明忽暗——那字是白若雪让木匠连夜凿的，刷了三层金粉，林掌柜掐着算盘算了半宿，说够买两车半山楂，气得白若雪当场罚他多剥十斤石榴籽。
南宫翎斜倚在拔步床的雕花栏杆上，银灰色的发丝乱得像被北境的风沙卷过，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得半只眼若隐若现。他身上那件粉绸睡衣皱巴巴的，领口绣着串歪歪扭扭的糖葫芦，针脚粗得能塞进颗蜜饯——这是白若雪前天的“杰作”，当时她戳歪了七根针，还嘴硬说“这叫抽象派艺术”，气得王大厨偷偷把自己绣的帕子塞给南宫翎，低声说“将军您凑合用，老奴这针脚比郡主的齐整”。
“将军？将军醒醒！”白若雪踩着张矮凳，把铁皮喇叭筒凑到他耳边。这喇叭是铁匠铺特制的，比戏班的铜钹还响，上次试音时震碎了窗台上的青瓷碗，吓得赵铁柱以为北境敌军打过来了。“‘深夜福利场’开锣啦！前院张大妈把豆腐脑摊子都挪到墙根了，说要边吃边看你‘卸妆’呢！”
南宫翎的睫毛颤了颤，像沾了晨露的蝶翼。他猛地睁眼时，墨色瞳孔里还蒙着层水雾，眼神发直地盯着对面的黄铜大镜——镜里映出个粉衣炸毛的身影，哪还有半分镇守北境时的冷峻？喉间滚出声低哑的气音，活像被踩了尾巴的雪豹，带着浓重的困意：“若雪……三更了。”
“三更才热闹呢！”白若雪把喇叭筒往糖球架子上一搁，金属碰撞声吓得架子上的“富贵糖球”簌簌掉金粉。她伸手给他理头发，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耳垂，烫得像揣了颗小炭球。“你瞧那老槐树，赵铁柱刚爬上去挂了盏‘战神灯’，底下蹲了二十多个小报童，领头的那小子举着炭笔喊‘要记将军说的每句话’，比北境的传令兵还精神！”
她转身抄起喇叭筒，胳膊肘撞到身后的样品台，台上的“熬夜神油”（实为桂花蜜掺薄荷）晃了晃，差点泼在绣着枪尖图案的“战神围裙”上。“家人们看好咯！今晚专场是‘战神的睡前小秘密’——想看将军卸发带的扣1，想听将军哼北境小调的扣2！扣得多的先安排，错过今晚得等三宿，概不补场！”
“哗——”
院墙外的人声像滚油泼进糖稀里，“腾”地炸开了。穿青布衫的书生举着折扇喊“1”，扇骨敲得手心噼啪响；卖花姑娘把篮子往地上一撂，扯着嗓子喊“2”，头上的茉莉花掉了满地；最热闹的是墙根下的小报童们，举着麻纸挤成一团，领头的那小子踮着脚喊：“我娘让问将军！睡觉踹不踹被子？踹的话她给您做床铁打的褥子！”
林掌柜举着算盘挤到台前，算珠打得比弹珠还快，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他指着账本上歪歪扭扭的记号喊：“郡主快看！扣1的四十二人，扣2的五十七人，问踹被子的……算三个！要不加个‘踹被子模仿秀’？我看能多清十串库存，够给赵铁柱换双新布鞋了！”
“林掌柜你是真敢想啊！”白若雪笑得直拍样品台，震得台上的糖球叮叮当当响。她抓起串“安神糖球”塞到南宫翎手里，紫莹莹的糖壳上撒着酸枣仁粉，是王大厨按药膳方子配的，据说吃了能睡得比北境的熊还沉。“等将军缓过劲再说——南宫翎，跟家人们打个招呼！说‘家人们夜里好’，声音甜点儿，像吃了蜜似的那种！”
南宫翎的目光慢悠悠扫过墙外攒动的人头，灯笼的光晕在他瞳孔里晃成一片碎金。他落回白若雪脸上时，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像揣了两颗会发光的糖球，看得他喉结又滚了滚。攒了半天劲张开嘴，嗓子干得像吞了北境的沙，只挤出个沙哑的气音，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崽。
“大点声！”白若雪用胳膊肘轻轻撞他腰侧，那里是他的软肋，每次被碰都会绷紧身子。她踮脚凑到他耳边，热气吹得他耳廓发烫：“想想你的‘蜂蜜脆皮’糖葫芦，卖完这场给你加十串，现做的！”
南宫翎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得像揣了只扑腾的小兽。他盯着墙外那片摇曳的灯笼海，终于挤出句：“家……家人们……夜……夜里好。”
声音不大，尾音还带着点发飘的颤，像是困得控制不住舌头。可就这几个字，愣是让墙外静了瞬，随即爆发出更响的欢呼，惊得院角的夜猫“喵呜”一声蹿上墙头。
“我的天爷！这声线！比话本里的世子还苏！”穿绿裙的苏小姐摸出支银簪往打赏箱里扔，簪头的珍珠砸在铜板上，叮当作响。她身边的丫鬟举着帕子喊：“郡主！我家小姐要给将军打支纯金的发带！就绣糖葫芦的！”
“苏小姐阔气！”卖豆腐脑的张大妈舀了勺卤往碗里浇，热气腾腾的白雾裹着她的话飘进来，“我给将军多加两勺肉末！补补嗓子！明儿好接着喊‘家人们’！”
南宫翎被这阵仗惊得清醒了半分，眼神里闪过丝无措，像只误入集市的北境孤狼。他偷偷往白若雪身后缩了缩，却被她伸手拽住胳膊，那力道不大，带着点耍赖的亲昵。指尖触到他睡衣上粗糙的针脚，是她前天戳歪了七根针的“成果”，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内心oS：本王征战十年，枪林箭雨里没皱过眉，如今被群看客围着喊“家人们”……传去北境，怕是要被亲兵笑到明年开春。】
“将军跟大家说说，现在最想干啥？”白若雪举着喇叭筒递到他嘴边，筒沿差点戳到他下巴。她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糖球，紫莹莹的糖壳在灯光下泛着水光，勾得南宫翎的视线直打飘。
南宫翎的目光落在拔步床的帐幔上，那里绣着并蒂莲，是他和白若雪的喜帐。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睡觉。”
“哈哈哈！”墙外笑成了一锅滚沸的糖稀。张大妈笑得直拍赵铁柱的后背，把他刚挂上的“战神灯”震得晃了晃，灯笼穗子扫过墙头的狗尾巴草，簌簌掉了一地籽。“这孩子实诚！跟我家那口子一个样，见了枕头比见了亲娘还亲！”
白若雪也笑得直不起腰，伸手揉了揉南宫翎乱糟糟的头发，指腹蹭过他发烫的耳垂：“瞧你困的……那速战速决，展示完这‘安神糖球’就睡，好不好？王大厨说了，这里面的合欢花是他托人从南境捎的，比北境的安神香还管用。”
南宫翎的头点得像啄米的鸡，眼皮快黏成一片了。长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倒比平时板着脸时柔和了十倍。他下意识张嘴咬了口糖球，脆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酸甜味刚漫开，困意就像北境的暴雪，铺天盖地压过来。
“唔……”他含混地嚼着，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脖子软得像没骨头。发带松了半截，银灰色的发丝滑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沾着点紫色的糖渣，看着竟有几分乖巧。
“将军？”白若雪刚想提醒他，就见南宫翎猛地抬起头，眼神里还蒙着层雾，像是在北境迷了路。可他还没稳住神，下一秒——
“哈——欠！”
一个大大的哈欠从他嘴里喷出来，打得惊天动地，震得他自己都懵了。肩膀颤了颤，眼角猝不及防挤出两滴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像两颗滚圆的水晶糖，砸在他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他打完哈欠还没回神，就那么傻乎乎地盯着墙外，睫毛上挂着点水汽，嘴角沾着的糖渣亮晶晶的，活像只被惊醒的幼兽。那模样落在众人眼里，竟比北境初雪还让人稀罕。
墙外先是静得能听见灯笼穗子晃悠的声音，紧接着——
“啊啊啊！！！”
“我的天爷！这也太招人疼了吧！”
“这哈欠打得我心都化了！比我家猫打哈欠还可爱！”
“赵铁柱！给我来二十串！不！五十串！我要给全家都安排上！”
苏小姐直接把发间的金步摇拔下来，隔着墙扔进来。步摇上的珠子砸在打赏箱上，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她的丫鬟在墙外喊：“郡主！我家小姐说要给将军买最软的云丝枕！不够再回家取两匹云锦！”连一直板着脸的老管家都颤巍巍摸出个沉甸甸的铜钱，往箱里一扔，嘟囔着：“老奴这月月钱……够给将军买两串补补身子了。”
林掌柜的算盘都快飞起来了，算珠撞得木头框子咚咚响，活像在敲战鼓。他举着账本冲白若雪喊：“郡主！爆了！彻底爆了！‘安神糖球’库存清光了！打赏的金银首饰加起来……够买五十车山楂，还能余出二十串‘蜂蜜脆皮’的钱！够将军吃三天了！”
南宫翎望着墙外疯涨的热闹，眼神还有点发直。困意像潮水似的又漫上来，他吸了吸鼻子，又打了个小哈欠，声音软得像泡在蜜里：“若雪……我想睡……”
“睡睡睡！现在就睡！”白若雪再也绷不住，笑着伸手推他往床边走。掌心触到他睡衣上的糖葫芦绣纹，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前天戳了满手针眼的成果。“家人们都瞧见了吧？我家将军是真累坏了！今天直播就到这儿，没抢到糖球的明天赶早，前十名送将军亲笔签的糖球签子！哦对了——”
她突然抓起喇叭筒，踮脚冲墙外喊：“看将军累成这样，家人们要是心疼，就多打赏点！我好给将军买点人参鹿茸补补！将来才能有力气……给大家多直播几场啊！”
“好嘞！”
“没问题！”
“郡主放心！保准让将军补得红光满面！”
打赏箱里的铜钱、碎银、甚至还有支银镯子，哗啦啦往里涌，像下了场金银雨。赵铁柱和两个小厮抱箱子抱得胳膊都在抖，嘴里还喊着“慢点扔！别砸着将军的样品！那‘战神围裙’可是限量款！”
白若雪笑着冲墙外挥挥手：“谢过家人们！明天见！”转身“砰”地关上院门，门板震得门环叮当响，惊飞了檐下的夜鹭。
门刚关上，南宫翎就像被抽了骨头，直挺挺往床上倒。后脑勺砸在床板上“咚”一声，愣是没醒。粉色睡衣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上面还沾着点紫色的糖渣，看着竟有几分憨态。
白若雪走过去，蹲在床边给他脱鞋。他的靴子上还沾着北境的泥，是今早急着赶回来没来得及擦的。她捏着靴帮往下拽，他突然哼唧了一声，像只被扰了觉的猫，脚趾蜷了蜷，差点踹到她的手。
“笨蛋。”她低声笑，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那里带着点温热的触感，比北境的暖炉还让人踏实。“下次再敢这么拼命，看我不给你糖球里掺黄连，让你知道什么叫‘先苦后甜’。”
林掌柜抱着账本挪进来，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算盘珠还在指缝间噼啪响：“郡主，今天真是赚翻了！‘安神糖球’卖了两百三十串，打赏折成银子三百二十两，够买三十二车人参，还能给将军打副纯金的糖球签子，刻上‘南宫翎专属’！”
“知道了。”白若雪摆摆手，声音压得低低的，“让大家都散了吧，别在墙外守着了，吵得他睡不安稳。顺便告诉张大妈，明天的豆腐脑多放两勺卤，算我请的。”
“哎！”林掌柜点头哈腰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手里的算盘珠拨得飞快，“郡主，明儿...还直播不？小报童们说要给您画‘战神打哈欠’的连环画，印出来肯定好卖！”
白若雪看着床上睡得一脸安稳的南宫翎，他眉头舒展开了，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甜事。她伸手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片温热，忍不住弯起嘴角：“播！怎么不播？明天主打‘战神的睡姿大赏’——站着看十文，坐着看二十文，想近距离看的...五十文！再送串‘同床共枕’糖球，寓意甜甜蜜蜜！”
床上的南宫翎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含糊不清的，像是在说“糖葫芦...”。
白若雪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从样品台拿起最后一串没卖完的“安神糖球”，轻轻放在他枕边。糖壳上的酸枣仁粉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发间，像撒了把星星。
“睡吧，”她轻声说，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个糖葫芦的形状，“明天...再陪你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斜进来，在地上织出片银亮的网，罩着床上熟睡的人。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粉色睡衣被压出几道褶子，倒比白天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顺眼多了。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敲了四更，惊飞了槐树上的夜鸟。
但没关系，对于刚结束一场热闹直播的战神和他的脑洞郡主来说，这样带着糖香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呢。
至于明天的“睡姿大赏”...谁知道又会闹出什么笑话？不过想来，只要他眼角的笑意还在，她手里的糖球还甜，就都是顶好的日子。毕竟在这京城，能把日子过成糖球的，也就这对活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