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乡先是因为来栖晓的单刀直入而愣了愣,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后,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恋人...?
他用诡异的表情看了一眼樱庭加奈,这位医生长相堪称绝美,令人眼前一亮是没错。
但年纪怎么说也有25岁了?
她男朋友...瞧起来未免太年轻了吧!
但很快,东乡回过神来,问道:“秋山么?”
“你是他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不是么?”来栖晓观察他的面色,说道:“就从一开始说起吧。”
“在这所学校,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樱庭加奈没有言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来栖晓发挥。
“...”
“既然是秋山妹妹请我来的,那我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东乡挠挠头。
“不过——”
“在开始之前,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东乡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蹙着眉,有些好奇。
他不解为什么有陌生人要谈起一个三年前就去世的高中生,而且,那人离去的方式还相当的不体面。
来栖晓摇摇头:“因为她想知道。”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秋山七叶,视线始终停留在东乡身上,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东乡得到了秋山七叶的点头承认。
果然,是他的妹妹想知道当年的情况了。
当即,他苦涩笑笑:“这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得他的妹妹终于想知道我那位朋友的事。”
秋山和家里人的关系也不太近,他的学习生活,旁人很难了解通透。
这时候,就只好多问问一些人,才能拼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形象。
东乡酝酿了一下,从一开始认识秋山七叶的哥哥开始说起:“认识他的缘由很简单。”
“他在班级里沉默寡言,能说上话的人本就不多。”
“我和他都一样,成绩只属于中游,身上没什么特长,在班级里都算是边缘、透明人。”东乡苦笑了一下,说道:“但我比他略好一些。”
“遇见同学也会笑一笑。”
“而他,连这种【场面功夫】都不愿意去做。”
“一些麻烦的人,自然会找上他。”
说到这里,东乡深深叹息,面露惋惜之色,苦笑道:“我认识他的那一天,他被人堵在厕所里。”
“我机缘巧合路过那里,碰巧看见他躺在地上,所以我伸手拉了他一把。”
“当时我们两人都没说什么,他对我表示了感谢...说起来——”东乡眼底里闪过一丝哀伤与缅怀:“在那之前,我们之间几乎都没说过一句话。”
“那天我才发现,原来他的本性其实并非那么沉默,甚至...挺有趣。”
“有趣在哪?”来栖晓心想,两个此前都没有说过什么话的人,能在第一次交流中得知出‘有趣’的信息?
他们聊了什么?
“因为我得知了他被欺凌的原因。”东乡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感慨:“喜欢【昆虫】的人其实并不少。”
“但在那些想要凌辱你的人眼里,你身上存在一丝一毫的阴暗之处,都是他们对你施重拳的缘由。”
说到这里,东乡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虫子...?
来栖晓记得,秋山的兄长有“从小挖掘虫子”的传闻。
听完这番话,来栖晓摸着下巴,好奇道:“这么说,你的看法和那些欺凌他的人不一样?”
刚才这段描绘...有些太过感同身受了。
怎么说呢,眼前这个人,真的很会替秋山思考。
闻言,东乡摇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总之,我和他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
东乡耸了耸肩,接着道:“你们也知道,当你与某个人拥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处在相同的境遇下时,你与某人的关系总会渐渐靠近。”
“我们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与他约定一起努力,可是...”
努力?
来栖晓又听见了关键词。
“他在离开人世前的那段时间,非常用功读书,是么?”来栖晓看向失语女孩。
这是他从樱庭加奈口中听到的消息。
“嗯。”女孩点头,发出鼻音。
那这样说就更奇怪了。
来栖晓心想。
还是那个问题,一个下定决心努力读书的人,为什么会死于滥用药物?
“那他离去前最后那段时间,有什么异常?”
来栖晓盯着东乡,追问道。
听到这里,东乡的脸上露出一抹犹豫之色。
“有什么问题?”来栖晓追问。
“不...只是,只是我也不能确定。”东乡眉头紧蹙,脸上流露出些许的悲愤之色:“我刚才也说了,有些人如果想要找麻烦,从来都不管他人如何。”
悲伤,愤慨?来栖晓静静听着,分析着东乡脸上的表情。
“他们的欺凌愈演愈烈?”樱庭加奈柳眉蹙着,问道。
“嗯。”东乡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班上出现了很多对他不利的传闻。”
“比如?”樱庭加奈好奇。
“残杀流浪动物。”东乡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
听到这里,来栖晓与樱庭加奈顿时对视了一眼。
“就因为这个传闻,导致平日里就算对秋山无感的同学也开始冷暴力,后来...传言愈演愈烈。”
“诸如他是少年犯、成绩的进步是作弊取来的等等。”
说到这里,东乡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我不知道这些传闻是真是假,但...它们传播的范围与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强烈。”
“在他离世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他有意地和我保持了距离...我想,他应该是不想牵连到我身上吧——”
东乡咬了咬牙,眼角有些晶莹,道:“当时我保持了沉默,但后来,我突然想明白了。”
“一个在那种环境下努力向上的人。”
“一个被污蔑、羞辱,还会主动与朋友保持距离,避免牵连的人。”
“一个一言不发的人。”
“他应该是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来栖晓听完,缓缓垂下了头。
他沉吟片刻,突然说道:“你认为,那些传言仅仅是谣言而已,绝非真实的,是么?”
东乡迟疑了一下,重重点头:“我愿意相信他!”
“可是他就算被污蔑,也不愿意反驳,一句都不说,甚至还主动与你保持距离,避免迁怒到你身上。”来栖晓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不觉得他的表现,是心虚吗?”
来栖晓步步紧逼。
“我...我还是相信他。”东乡咬着牙,点头道。
“连他的妹妹,都不觉得她哥哥完全没错,你很有信心。”来栖晓无所谓地笑笑,释然道:“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朋友吧。”
“愿意无条件地相信他。”
来栖晓不由得低头感叹道。
但,下一刻,他突然抬起头,冷不丁地突施冷箭:“你刚才说他的成绩突然上升,在说到作弊的时候,你迟疑了一瞬间。”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的成绩有猫腻?”
来栖晓的话来的太快。
而且还是在他低头叹息,东乡微微放松的刹那。
因此,东山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霎。
他张着嘴,吞吐着空气,久久不回答。
“看来有关他成绩的上升,在你们心里都有着疑惑。”
来栖晓盯着东乡的眼睛,看见了对方的逃避:“只不过,有的人笃定他是作弊了,否定了他的努力,甚至...取消了他的成绩?”
“又或者,他在证明他清白的重试中滑铁卢,坐实了他作弊的【真相】。”
东乡脸上的表情彻底变了。
“我乱猜的,你别介意。”来栖晓随意笑了笑,瞥了眼一旁淡然的哑巴少女,心里突然觉得——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毕竟这个解释很合理吧?”
“一个努力上进的少年,将努力学习当做最后的求生绳,但却有无数人否定了他的努力,将最后一根绳索剪断。”
“加上言语的冷暴力,身体上遭受的伤害。”
“他突然间的自甘堕落,自我毁灭,也可以理解。”
来栖晓微笑着。
他看见东乡脸上难看的表情渐渐变成痛楚。
这位秋山曾经的至交,后来渐渐疏远的歧路人,满口说不完的话,都变成了一声叹息。
“我不知道...”
“他已经离世很久了。”
“我真的不知道。”
东乡闭上了眼,嘴唇颤抖,口中呢喃着:“但有件事,我可以确定。”
“和我一起走向未来的诺言,他终究是食言了。”
...
在良久的沉默过后,东乡似乎收拾好了情绪,他缓缓摇了摇头,对来栖晓说道:“当年的事,就是这么简单。”
“即便我是他的好朋友,但由于那段特殊时期的主动疏离,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多。”
说着,东乡看向失语少女,苦涩地笑了笑。
见状,少女摇了摇头。
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消极、悲伤的神色,只是十分平静,也不知是东乡口中的话实属意料之中,还是她早已经麻木。
一旁的双马尾女孩始终都只是看客。
面前的几人交流时,她也只不过在听见“来栖晓与樱庭加奈是男女朋友关系”的时候表现出了明显的惊愕神情,其余时候,视线始终都停留在失语女孩脸上。
她隐隐显露出担忧,哀伤之色。
“我知道的、要说的、有关他的,我都说了。”东乡微微转动脖子,看向来栖晓,认真地问道:“我现在可以告辞了吗?”
来栖晓面露微笑,道:“当然。”
他没理由强硬逼迫一个人将三年前发生的点点滴滴都详尽地说出来,尤其那段回忆似乎并不‘愉快’。
“请便。”
东乡僵硬地笑了笑,随后缓缓站起身,离开了这间活动室。
来栖晓听着他急促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许久,他才回头,与樱庭加奈眼神交流了一下。
“怎么看?”他问。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樱庭加奈反问来栖晓,凝视着男孩的眼睛,说道:“刚才,你在连续诱导他,对吧?”
医生的明眸闪亮。
听见这番话,失语女孩与双马尾少女同时一愣,呆呆地盯着来栖晓。
“我只是习惯这样。”来栖晓淡淡地道:“不能相信一个人的一面之词。”
“人是很善于演戏的动物。”
“尤其是一件事,假如在他心里排练演练了无数次,就拥有以假乱真的可能。”
来栖晓的视线与樱庭加奈对上。
不错,他刚才的确是在‘连续诱导’东乡。
来栖晓对东乡说出那番话做出的反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演戏,都是试探。
其中包括那段“作弊猜想”。
“我其实是乱说的,或者说...关于秋山哥哥当年作弊的猜想,完完全全是基于【东乡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实的】这个条件,而做出的虚构性假设。”
“他那时的态度,是一种不愿意被人戳破真相,但又恰恰印证猜想的【心虚】。”
来栖晓换了一种更简单的说法,淡淡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
“但为了让人相信【秋山的哥哥是因为作弊成绩取消而自杀】,他故意表现出惹人在意的态度。”
“譬如:【别人都不相信他,但唯独我信他】。”
“或者:【我不知道,我也给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但基于我对他的单方面信任,我愿意相信他】”
盲目的信任给予人的印象就是如此可笑。
可若是有人刻意使用“盲信”的态度。
就能起到反向引导他人的思维的效果。
从而达到他的目的。
“嗯。”樱庭加奈点了点头,她如何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此刻,她心里更想知道的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樱庭加奈很好奇,她的想法和来栖晓竟心有灵犀的同步了。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么“人心险恶”的思考方式。
“习惯。”来栖晓已经不是第一次面临这种问题了。
他只能说,习惯性的思维方式让他做出这样的判断。
“而且有一点我始终比较在意。”来栖晓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说道:“他刚才用了【突然】这个词在某件事上。”
“什么事?”樱庭加奈好奇。
“杀死流浪动物的传闻。”来栖晓皱眉道:“传闻在一个极其短的时间内爆发,可称为突然。”
究竟是什么让这种负面传闻突然爆发?
是巧合吗?
来栖晓心里的答案并不明确。
但以他的性格,最先想到的答案、怀疑的对象就是——
“一个最熟悉的人。”
“他有意传播负面消息。”
来栖晓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如水:“谁能证明这个人是秋山哥哥的知心好友?”
来栖晓看向哑女,道:“秋山七叶,你可以吗?”
“女孩,你能保证这个人是真的全心全意对你哥哥好,而不是假意善待,实则也在心中鄙夷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