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完全破开天枢峰顶的薄雾，林皓就被一阵毫不客气的敲门声惊醒了。
“咚！咚！咚！”
声音短促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在寂静的晨曦中显得格外清晰，震得林皓那扇刻着简单防御符文的木门嗡嗡作响。
林皓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睡眼惺忪，头发乱得像鸡窝。
昨夜修炼《太虚衍天诀》耗神不小，此刻脑袋还有些昏沉。
他茫然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这大清早扰人清梦的“恶客”是谁。
除了那位冷面师姐，还能有谁？
他胡乱抓了件外袍披上，趿拉着鞋跑去开门。门刚拉开一条缝，一股清冽的寒气就扑面而来，伴随着一道毫无温度的目光。
冷绮霜一身素净的月白道袍，身姿挺直如崖顶孤松，就站在门外微熹的晨光里。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个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少年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给你半炷香。”她的声音比晨风更冷，“洗漱，整理仪容。演武场见。”
说完，根本不等林皓回应，转身便走，只留下一抹清冷的背影和空气中淡淡的、仿佛冰雪初融的冷香。
林皓张着嘴，那句“师姐早”卡在喉咙里，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用力搓了把脸，赶紧关门冲回屋内，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半炷香后，当林皓气喘吁吁地冲到天枢峰东侧那片开阔的演武场时，冷绮霜已经抱臂站在场边一块巨大的青石上，
晨曦的金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影，如同冰雕玉琢的神女像。
场地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山峰间翻涌的云雾。
“迟了十息。”冷绮霜目光扫过林皓还有些凌乱的衣襟和微红的脸颊，声音平淡地宣布。
林皓一窒，刚想辩解两句，冷绮霜已经飘然落下青石，稳稳落在他面前三步开外。
“今日起，每日卯时初刻，在此处集合，进行基础体魄锤炼。”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林皓下意识挺直了腰背，
“混沌圣体根基雄浑，但若没有与之匹配的掌控力，便是孩童持巨锤，伤人伤己。”
林皓想起昨天的狼狈，脸皮微微发烫，目光下意识避开冷绮霜冰魄般的眸子。
“现在，上去。”冷绮霜玉指轻抬，指向演武场上空。
林皓顺着望去，只见原本空旷的场地上方，不知何时竟悬浮着无数点细碎的冰晶！
这些冰晶并非静止，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动、明灭不定，
如同一条由星辰碎屑构成的虚幻河流，覆盖了整个演武场上空数十丈的范围。
冰晶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即使站在地面也能感受到那股直透神魂的凛冽。
“此乃‘星罡步斗阵’雏形。”冷绮霜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以你自身混沌灵力为引，踏足冰晶节点而行。我不说停，不许停。”
林皓心头一凛。踏空而行？
这并非难事，筑基修士便能短暂御风。但关键在于——踏足那些不断流动、明灭、且蕴含着她精纯寒罡之力的冰晶节点！
这需要何等精妙的力量控制？
稍有差池，要么踩空坠落，要么被寒罡反噬，要么……踏碎冰晶！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混沌灵力鼓荡，身形拔地而起，朝着那片流动的“星屑之河”冲去。
初入阵中，林皓只觉一股磅礴的混沌之力在四肢百骸奔腾咆哮，仿佛要破体而出。他信心满满，看准一枚亮起的冰晶，足尖凝聚灵力，轻点而上。
“嗡——”
冰晶承受住他的重量，光芒稳定。林皓心中一松，觉得似乎不难。
然而，仅仅踏出三五步，问题便骤然爆发！
他体内那狂暴的力量仿佛挣脱了束缚的凶兽。当他试图加速，足下灵力下意识猛地一吐——
“咔嚓！”
一声清脆却刺耳的碎裂声响起！那枚承载他足尖的冰晶，竟被瞬间爆发、未能精准收束的混沌灵力震得粉碎！
冰屑四溅，一股凌厉的寒罡反噬之力顺着脚底猛地冲入经脉，如同无数冰针刺入，冻得他小腿瞬间失去知觉，
身形在空中猛地一歪，差点一头栽落！
“唔！”林皓闷哼一声，强提灵力稳住身形，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这一次，他学乖了，小心翼翼地将灵力收敛、凝聚，如同履薄冰般探向下一个亮起的冰晶节点。
可力量收束得太过刻意，竟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噗……”
足尖落下时，灵力输出微弱得近乎断绝，轻飘飘地仿佛只是触碰了一下。
那冰晶节点光芒一闪，并未提供足够的支撑力！
林皓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在空中手舞足蹈地踉跄了好几步，才险险地踏住另一枚冰晶稳住，姿势狼狈不堪。
“噗嗤……”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从演武场边缘传来。
林皓循声望去，只见那几个外门弟子正聚在远处廊下，对着他指指点点，脸上满是戏谑。
“快看！圣女大人的‘高徒’在干嘛？踩冰渣子玩杂耍？”
“哈哈，踏碎寒星，好大的威风！可惜是踩碎的！”
“连个‘星罡步’都走不稳，这混沌圣体怕不是假的吧？我看是‘混沌废物’还差不多！”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亲传！”
“亲传？就这？连自己那点蛮力都收束不住，我看连刚引气入体的童子都不如！”
那些刻意压低却字字钻心的话语，如同毒蛇噬咬，让林皓面皮滚烫，心头怒火“腾”地燃起，猛地扭头瞪去，眼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凶戾。
“聒噪！”
冷绮霜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天寒流席卷整个演武场，瞬间冻结了所有杂音。
她并未看向那几个弟子，但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封万里，让那几个弟子瞬间脸色惨白，浑身僵硬，
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惊恐地低下头，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场中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冰晶流动的细微嗡鸣和林皓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他死死咬着牙，将所有屈辱和怒火压下，强迫心神沉静下来，将全部意念都集中在足尖那一点灵力的输出上。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内衫，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踏星而行，而是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跳舞，脚下是冰冷刺骨、随时可能反噬的寒罡深渊。
每一次抬足、每一次落下，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去感知冰晶节点的状态、去计算灵力的输出、去压制体内那随时可能暴走的混沌洪流。
他留下的轨迹，是空中时而爆散、时而黯淡的冰晶碎芒。
“太慢了！心神散乱如沙！”
冷绮霜的声音如同冰锥刺入识海，“你的身体在抗拒你的意志，证明你的神魂对力量的统御力近乎于无！
“动起来！不许再像个蹒跚的朽木！想象你的力量是星河之水，你要做的不是筑坝拦阻，而是开渠引流，让它随你心意流转！
“意念合一！控制你的每一缕灵力，控制你的每一寸肌体！”
林皓闻言，瞳孔猛地一缩，一股狠劲涌上心头。
他彻底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奔涌的混沌之力和足下冰晶的微妙联系中。
他不再刻意压制力量，而是尝试着去“倾听”它的脉动，去“引导”它的流向。他努力将呼吸与步伐的节奏、灵力的输出频率调整到一致。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掌控感开始浮现。那狂暴的力量似乎被无形的意念之手轻轻捋顺。
当他意念专注于足尖一点时，力量便如涓涓细流精准注入冰晶；当他意念专注于维持平衡时，那冲撞的蛮力便悄然蛰伏。
他的“步速”渐渐提了上来，身形在流动的冰晶之河中变得稳定了许多。
虽然偶尔还是会因为力量瞬间的失衡而踏碎一枚冰晶，寒气刺骨。
或者因为收力过猛而踏空踉跄，引得冰河一阵紊乱，
但比起最初那深一脚浅一脚、狼狈不堪的样子，已是天壤之别。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下颌滑落，每一次呼吸都灼热滚烫，
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带着一种在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的兴奋和专注。
冷绮霜一直负手立于场中，目光如亘古寒星，锐利地捕捉着林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气息变化。
她看到了他的笨拙，看到了他的愤怒，更看到了他在她言语刺激下爆发出的那股近乎偏执的专注力，
以及那一点点、在痛苦挣扎中艰难凝聚起来的、对自身力量的初步“感觉”。
她那冰封般的唇角，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如同极夜天幕上掠过的一丝微不可查的星光，转瞬即逝。
林皓不知道自己在这片冰晶之河上“行走”了多久。
双腿如同被万载玄冰冻结过一般麻木沉重，
每一次抬离都异常艰难。
神魂更是疲惫欲裂，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冰针反复穿刺。
混沌圣体提供的磅礴生机支撑着他没有坠落，但意志的边缘已在不断崩塌。
就在他感觉神魂即将枯竭，视野开始模糊摇晃时，冷绮霜清冷的声音终于如同救赎般响起：
“停。”
林皓如蒙大赦，强提的最后一丝力气瞬间消散。他再也无法维持悬浮，身形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地从空中坠落，
“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
他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贪婪地吞噬着空气，汗水迅速在身下洇开一片深色。
冷绮霜缓步走到他身边，垂眸看着他瘫软如泥、狼狈不堪的样子，声音依旧清冷如初：“起来。”
林皓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神魂刺痛，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
只想就此沉沉睡去。
他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那居高临下的清冷身影，声音嘶哑：
“师……师姐……容我……缓口气……”
“星罡淬体，神魂耗损乃凝练之始。此刻起身，运转《太虚衍天诀》基础周天，引混沌温养神魂，效果最佳。”
冷绮霜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躺着只会令神魂涣散，寒气侵髓，前功尽弃。起来！”
看着冷绮霜那冰封无情的眼神，林皓毫不怀疑自己再拖延一瞬，那寒冰般的指风就会把自己抽起来。
他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调动起身体深处最后一丝源自混沌的蛮力，双臂颤抖着，
如同推动万斤巨石，极其艰难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一寸寸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双腿如同风中残烛，抖得几乎站立不住。
“盘膝，调息。”冷绮霜的指令，依旧简洁如刀。
林皓几乎是凭着意志力，才勉强控制着还在不断颤抖的双腿，盘膝坐了下来。
他闭上眼，努力摒弃身体的极度疲惫和酸痛，将心神沉入体内，试图引导那散乱的气血，运转起《太虚衍天诀》的基础周天路线。
然而，身体的状态实在太差了。意念刚刚集中，就被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烈酸痛和疲惫感冲散。
丹田内的气息也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刚刚经历过极限奔跑、气血奔腾的经脉中左冲右突，根本难以约束。
他尝试了几次，额头的汗水反而更多了，脸色也憋得通红，气息愈发紊乱。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轻贴在了他的后心命门穴上。
林皓浑身一僵。
那手掌的触感冰凉细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紧接着，一股温润、精纯、却又异常柔和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注入他的体内。这股灵力远比他自身的混沌之力要凝练、平和得多，
它沿着特定的路线，极其精准地引导着他体内那些狂暴散乱的气血，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引水人，将肆虐的洪流引入干涸的河道。
在这股外力的引导下，林皓体内翻腾的气血渐渐平息下来，散乱的灵力开始有序地归拢。
那剧烈的酸痛感似乎也被这股温润的灵力抚慰，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他纷乱的心神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瞬间沉静下来，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
《太虚衍天诀》的基础周天路线，在这股精纯灵力的引导下，自然而然地在他体内运转开来。
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再次被牵引而来，融入那温润的灵力流中，共同滋养着他疲惫不堪的筋骨血肉。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取代了极度的疲惫，如同久旱的禾苗逢甘露。
林皓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这种舒适的感觉里，贪婪地汲取着那温润灵力带来的滋养。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外来的灵力悄然撤去。林皓体内的周天运转已经步入正轨，混沌圣体的强大恢复力开始自行运转，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力量重新充盈、甚至隐隐有所精进的舒畅感。
他缓缓睁开眼，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目。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
冷绮霜已经收回了手，正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依旧是那副清冷如霜、拒人千里的模样，
仿佛刚才那贴心的引导从未发生过。只有她微微垂下的眼睫，在晨光中投下小片淡淡的阴影，让人窥不见她眼底的情绪。
“感觉如何？”她淡淡地问。
林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惊讶地发现之前的酸痛和沉重感竟然消散了大半，体内灵力流转似乎也顺畅凝实了一丝。
他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惊喜的笑容：“师姐！好多了！这《太虚衍天诀》配合师姐的引导，简直……”
“嗯。”冷绮霜只是淡漠地点了下头，打断了他的话，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控制力非一日之功，每日锤炼不可懈怠。明日卯时初刻，照旧。”
她说完，不再看林皓，转身便向演武场外走去，月白的裙裾在晨风中微微拂动，清冷依旧。
林皓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那句“谢谢师姐”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感受着体内渐渐驯服的力量，又想起后心那转瞬即逝的温润触感，
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将那清晨的寒意和训练的疲惫都驱散了。
这位冰山师姐，其实……并不是外人看起来的那样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