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临街,姜时窈下车的时候看了一眼。
这边的街道人不少,若是烧起来,恐怕很快就能被扑灭。
她还要找时间多买一些易燃物才行。
周菀青给柳明翰送过香囊,她知道柳宅就在这附近。
突然她的脚步一停,转身看向姜时窈,“你兄长和柳大人是同窗好友,为什么不住在柳大人家?”
“不然住在国公府客院也行,为什么要单独租个宅子?”
姜时窈刚想说这姑娘开窍了的时候,她瞬间又自己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知道了,姜家兄长要科考,此时最忌打扰,他单独另住,省得别人打扰他!”
“还是柳大人想得周到!”
姜时窈,“……嗯,你说得对。”
周菀青上前敲了下门,随后停顿了下,“里面都没住人,我敲……”
她的声音还没有落音,屋子里“吱呀”一声就开了。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柳明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下巴还冒出了胡茬,好似一夜未眠般的颓废。
周菀青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柳大人?”
柳明翰的视线扫向周菀青身后的姜时窈,随后落在地上她们买来的东西上。
他退身将门口让了出来,“进来吧。”
几人进来后,发现这里着实简陋。
竟然一床睡觉的被褥都没有。
周菀青就像要给自己兄长准备一样,一边念叨着少了什么,一边让瓶儿明儿再送一些缺少的东西。
她转头又对柳明翰道,“柳大人租的这宅子什么都没有,怎么不同我开口,让姜娘子寻我大哥,都不用花钱就能借出一间上好又僻静的宅子。”
柳明翰的眸子望着姜时窈的眼,“这宅子姜娘子应当是不需要了。”
姜时窈,“要,怎么不要,柳大人的一片心意。”
柳明翰的唇角微动,“既然姜娘子需要,这钥匙柳某就留在这儿了。”
周菀青转了一圈,“这里连个凳子都没有。”
柳明翰,“没有凳子又如何,我和姜兄年少时,连桌子都没有了,为了治病,家中能当的都当了。”
他的眼睛扫向姜时窈,“还包括人。”
周菀青抿下唇,她知道姜时窈以前是府中的丫鬟,后来才成为大哥的妾室。
姜时窈没有接柳明翰的话,只是拿起钥匙后,转头对她道,“三小姐,我们走吧。”
周菀青看了眼柳大人,她还想说两句话呢,好不容易遇上……
姜时窈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就已经维持不住了。
都是徒有虚名的伪君子。
她走得极快,后面的周菀青都快赶不上了。
“姜娘子,你等等我!”
她见她面色凝重的样子,“你让我陪你来的,我还花了那么多银子,你可不能这样。”
姜时窈回过神来,想着还有重要的任务,于是面色更为沉重了。
“三小姐,谢谢你能陪我来,不需要你买东西了。”
周菀青一头雾水,“不租了?”
“不租了就把我刚刚买的带回去,可别留给那个小气东家,宅子什么都没有。”
姜时窈只是一味地摇头。
周菀青从马车的车窗看见,柳明翰站在巷子口,还是那副萎靡的样子。
愈发地摸不着头脑了。
“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
“难道姜娘子你兄长这回考不上?”
姜时窈,“……”
算了,她就不能指望周菀青能有更多的联想。
*
姜时窈的马车前脚刚走,黎若霜就从另一条巷子里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远走的马车,才低声道,“柳大人,祖父请过府一叙。”
黎阁老历经三朝,是朝中的中流砥柱,超过半数的朝臣都是黎阁老的门生。
甚至是门生的门生。
其地位举足轻重。
柳明翰是他现在所有学生中最为看中的人。
够聪明,也够冷静。
最重要的是,身边没有任何羁绊。
就是一把最为趁手的刀。
柳明翰到黎府的时候,黎阁老刚吃完药,整个人昏昏欲睡。
这次黎府被夜袭,老爷子的身子骨差了许多。
现在几乎连早朝都不能去。
若是黎阁老此时倒下,太后一党只会气焰更加高涨。
所以,黎阁老让柳明翰掺和了进去。
周从显的计划不能失败。
死一个无关紧要的妾室,换得朝堂一方安宁。
才是为了黎明苍生。
“阁老。”
柳明翰走近了,黎阁老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见是自己的学生,拍了身边的凳子,“你坐。”
仅仅两个字,又引起他一阵咳嗽。
黎若霜连忙地上痰盂。
黎阁老摆了摆手,缓过气后,让孙女出去。
“霜儿,你先回去,我有公务同明翰说。”
黎若霜看了看两人,才屈膝行礼,“是。”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后,黎阁老才缓着气声道,“明翰,明日你替我告假。”
“若是我撑不住走了,我丧事不发,一定要等周世子事成再发。”
“老师……”柳明翰的眉头皱起。
黎阁老抬起枯瘦的手,制止了他要说的话。
“这关头,我能病,但还不能死。”
“我病了能让太后一党放松警惕,可我若是死了,我们就自乱阵脚了。”
“这个平衡始终会被打破,最好的法子就是政权集中。”
他叹了两口气。
“那姜娘子是可怜人,凭白被卷了进来,且是为了苍生吧,事后给她做场法事吧。”
柳明翰的眼睑垂了下来。
“是。”
黎阁老的手落在锦被上,“明翰,老夫并非不看好你,只是霜儿……”
“学生明白,若霜是学生的妹妹,只要学生活着,定护她无忧。”
黎阁老点了下头,随后又摇摇头,“无需这么重的承诺。”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若连自己的女儿也护不住,他也没脸下去见我。”
“你回去吧,这阵子就当个缩头乌龟。”
柳明翰慢慢站了起来。
双手抱拳,深深地弯下腰。
黎阁老的唇角是似有若无的笑,“回去吧。”
柳明翰慢慢走出黎府。
身后的宅子是先帝赐的百年老宅,听说住着前朝好几任宰相住过。
宅子屹立了百年,如今也是垂暮老人。
柳明翰回去的路上,又看了一眼梧桐巷。
他在巷口驻足了好半晌,直到眼睛干涩,他才转身回家。
*
回到府里。
姜时窈在周菀青的注目下,略显沉重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
芙儿这会儿也从主院放课回来了。
她的小鼻子像小狗儿似的,一进来就闻到了栗子糕的味道。
“阿娘!有栗子糕!”
姜时窈笑着将她抱了起来,让她自己揭开盖子。
当她看到满篮子的栗子糕时,高兴地连亲了阿娘好几口!
“阿娘最好了!好多栗子糕!”
她前些日子住在主院一口栗子糕都没有吃到!
她太想香香的栗子糕了!
姜时窈将她放在小板凳上,“这是三姑姑买的,芙儿要是想谢,明日就去谢谢她吧。”
芙儿的眼睛亮晶晶的,用力地点头,“嗯!明日我用我的兔子纸鸢去谢谢三姑姑!”
霜降蹲在芙儿的身边,将她肩上的头发往两边拢了一下。
“姐儿这么爱吃,这要是在外头,岂不是一顿糕点就被骗走了?!”
“谁被骗走了?”
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芙儿立刻抬起笑脸,将手里的栗子糕递给爹爹,“爹爹,要你吃芙儿的栗子糕吗,三姑姑给芙儿买的!”
周从显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发顶。
随后道,“霜降,你带芙儿出去玩会儿。”
霜降下意识看了眼姜娘子,姜娘子点头后,她才牵着芙儿小手出去。
周从显看了眼霜降的背影,“这丫头倒是比你之前那丫头强上许多。”
姜时窈笑了,“之前那个,不是夫人给世子您准备的吗。”
“人家是伺候您的,偏偏让您给塞过来伺候妾,她又怎会服气。”
“不相干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周从显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这个你看看。”
“这是什么?”
姜时窈疑惑地接过来。
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她却瞬间僵住了。
周从显看着她的异样,只当她是被上面的内容吓到了。
他轻声安抚道,“你别怕,让你冒领孟老将军的外孙女,也是为了保护你。”
“你兄长不是还要科举吗,身后有孟家,于你兄长日后在朝堂上也是益处。”
姜时窈的眼睛眨了眨,随后才抬头看向他,声音微颤。
“你让我冒领?”
“以陛下对孟老将军礼遇,你可知,这是欺君死罪?”
周从显的唇角动了动。
他自是不是能说,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他顿了顿,“我是为了你能活下去。”
“活下去?”姜时窈只觉得好笑。
“我姜时窈只是楚州大和镇的一个穷得揭不开锅,穷得要卖身的穷人!”
“我哪里干扰你们的朝堂了!”
“宋积云要我死,是因为她觉得我抢了她的男人!”
她抬着手指着周从显。
“你们呢。”
“我是抢了你们的政绩?还是挡了你们的官途?”
“我叫姜时窈都活不下去,难道我叫孟时窈就能活下去了吗!”
她将那张纸撕得粉碎。
“时窈……”
周从显张着嘴,却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姜时窈越来越有生气,这样有生气的人越离他越来越远。
上次,是因为宋积云当街杀人。
这次,是他要她冒领别人的身份。
都是在抹杀她姜时窈的存在。
他和宋积云的行径又有何异。
“你走!”
姜时窈的眼眶微红,她将他一把推了出去!
“砰!”的一声,门在周从显的面前关上!
屋内的姜时窈跌坐在地上。
她咬着下唇喘着气,她额角的汗都渗了出来。
方才纸上,都是孟老将军当年逃婚女儿的信息。
若是按照年龄推断,确实可能会有她这般年岁的外孙女。
姜时窈缓缓抬手,捏着胸前的玉佩。
最重要的是这枚玉佩。
与方才上面的画,有七八分的相似!
楚州,玉佩。
上面的信息很少,却又惊人的吻合。
她不能认!
若是真这么巧合,她更不能认!
前日,周从显问她还记不记得儿时母亲,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一个普通的棋子不够用了。
现在要个够身份的棋子了才行了?
周从显带回来的东西,恐怕已经传了出去!
姜时窈慢慢站了起来。
她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