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
这个词,像一块冰,在秦川的神魂里凝结。
头顶,是将军那混合着恐惧与杀意的怒吼。
身后,是王座那足以吞噬星辰的贪婪吸力。
脚下,是大地开裂,门外那片纯粹的虚无,正透过裂缝,向上渗透,要将一切存在都抹去。
三股力量,像三面正在合拢的墙壁,要把他和他选择的这条“活路”,连同那些刚刚得到安宁的魂火,一起碾成粉末。
那片环绕着他的魂火星云,正在被撕扯。
一部分被王座的吸力拉走,一部分在门外虚无的侵蚀下闪烁不定,剩下的,则在将军那即将到来的雷霆一击前,瑟瑟发抖。
“这就是你的‘活路’?”
将军的声音,在剧烈的震动中,依旧清晰地传来。
“一条通向更快毁灭的路!”
秦川没有回答。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神魂,都在被拉伸,即将到达极限。
那片青铜碎片,他胸口的“钥匙”,散发出的光芒在他的掌控下,也开始明灭不定。
修补?
开启?
将军要用它来修补封印。
王座要用它来开启盛宴。
它们都把这片青铜,当成了一种工具。
秦川自己,刚才也是这么想的。
用这工具,来对抗将军,来安抚魂火,来开辟道路。
可现在,路要断了。
凭什么?
又是这两个字。
凭什么你们来定义它的用法?
秦川的目光,穿过那片混乱的魂火星云,越过将军愤怒的身影,看向那扇看不见的、正在崩溃的门。
又看向那张饥饿的、尖叫的王座。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被撕扯的神魂中,破土而出。
你们一个是锁。
一个是门。
那我这把钥匙,为什么一定要去开锁,或者关门?
“回来。”
秦川的神魂,发出一声低吼。
不是对将军,也不是对王座。
是对那些正被吸向王座的魂火。
被拉扯的魂火,微微一滞。
它们听到了召唤,却无法抵抗王座那原始的饥饿。
“不够……”
秦川闭上了眼睛。
他放弃了对抗。
他不再试图用手中的光去推开任何一方。
他松开了那股与三方角力的意志。
瞬间,所有的压力,全部涌到了他的身上。
将军的杀意。
王座的吸力。
虚无的侵蚀。
“呃啊——!”
秦川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
他胸口的那片青铜,那轮小小的太阳,在这极致的压力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压迫到了极点,猛地向内一缩!
然后,轰然爆发!
嗡——!
光芒不再是向外扩散的波纹。
它变得粘稠,变得厚重,像初生的、温热的琥珀。
“我不是墙,也不是门。”
秦川的声音,在光芒中响起,平静得可怕。
“我只是想……有个地方待着。”
他张开双臂。
那片爆发的、粘稠的光,没有去攻击任何敌人。
它只是以秦川为中心,向外扩张,将王二麻子,将左威,将那片被撕扯的魂火星云,全部包裹了进来。
光芒的边缘,触碰到了将军的黑暗,触碰到了王座的吸力,触碰到了从地面裂缝中渗出的虚无。
没有湮灭,没有对抗。
光芒只是在那里。
像海岸边的礁石,任由海浪拍打。
它划出了一道界线。
界线之内,是一个绝对安静的球形空间。
界线之外,是地动山摇,是鬼哭神嚎。
王座的吸力,还在。可那些被包裹在光芒里的魂火,却不再移动分毫。它们仿佛被固定在了这片新的空间里,成了这空间的一部分。
地面依旧在开裂,可裂缝蔓延到光球的边缘,就停住了。那股侵蚀万物的虚无,无法渗透进这片光芒笼罩的领域。
将军那足以劈开山脉的镇渊剑,停在了半空中。
他那双被黑暗笼罩的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散发着温和光芒的球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秩序”,被隔绝在外。
不是被挡住。
是被无视了。
仿佛他和秦川,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
“你……做了什么?”
将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茫然。
殿堂的震动,还在继续。
王座的尖啸,越发刺耳。
可这一切,都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在光芒构成的球形空间里,一切都静止了。
王二麻子趴在地上,他伸出骨爪,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身边那道光芒的“墙壁”。
是温热的。
很结实。
他扭头,看向秦川。
秦川站在光球的中央,双臂张开,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脚下,那些被解放出来的、数千道堕影卫的魂火,不再是混乱的星云。
它们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它们在这片球形空间里,均匀地散布开来,像一座神殿里的长明灯,散发着柔和、稳定的光。
它们,成了这个新空间的支柱。
“这是……”左威站在这片绝对的安宁之中,看着那些魂火同袍,看着秦川,他幽蓝的魂火,剧烈地跳动着。
这不是堤坝。
也不是军阵。
这是一个……巢。
一个在风暴中,用光和灵魂,强行筑起的巢穴。
“食物……我的食物……”
王座的意志,变得暴躁而困惑。
它能看到那些美味的魂火,就在眼前,可无论它如何加大吸力,那些魂火都纹丝不动。
它们被一层看不见的规则保护着。
“他没有开门……也没有修墙……”
“他……自己盖了座房子……”
王座那混乱的意志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理解”的情绪。
它想吃的,被关在了房子里。
将军缓缓放下了镇渊剑。
他看着那个光球,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他终于明白,秦川做了什么。
他没有选择“修补封印”,也没有选择“同归于尽”。
他用那把钥匙,那片青铜,定义了一个新的规则。
一个独立于“秩序”与“混乱”之外的,第三种规则。
“存在”。
在这片光球里,他定义了“存在”的方式。
魂火的存在,不再需要依靠绝望的执念,而是依靠这片光。
空间的存在,不再需要依靠将军的封印,而是依靠这个巢本身。
“你以为,你能撑多久?”
将军开口了,声音恢复了冰冷。
“门正在崩溃,它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
“王座的饥饿,永远不会停止。”
“你筑起的这个壳,又能保护他们多久?一天?一个时辰?”
秦川没有睁眼,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总比立刻死掉要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且,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不是在保护他们。”
秦川的声音,透过光壁,清晰地传到将军的耳中。
“我们,是在互相保护。”
话音落下。
光球之内,那数千道魂火,光芒同时亮了一分。
一股纯净的、温暖的力量,从每一道魂火中流淌出来,汇入到这个空间,再流向中央的秦川。
秦川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一丝。
他消耗的力量,正在被补充。
将军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懂了。
这是一个循环。
秦川用钥匙的力量,为这些魂火提供了一个安宁的庇护所。
而这些被庇护的魂火,在安宁的状态下,它们自身存在所散发出的纯粹魂能,又反过来,为秦川,为这把钥匙,提供能量。
一个自给自足的……生态。
“活路……”王二麻子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不是逃出去的路。
是在这片绝望的死亡之地,活下去的方式。
“将军。”秦川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平静而清澈,穿透了光壁。
“你说这里没有活路。”
“现在,有了。”
将军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和他身后的那些魂火,看着那个在毁灭中诞生的、不可理喻的“家”。
他握着镇渊剑的手,第一次,感到了动摇。
三千年的坚持。
三千年的牺牲。
三千年的秩序。
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一个时辰创造出的“奇迹”面前,像一个冰冷的笑话。
就在这时,整个殿堂的震动,达到了顶峰。
轰隆——!
一声巨响,不是来自脚下,而是来自所有人的头顶。
那扇看不见的“门”,那道隔绝了世界与虚无的最终封印,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一道巨大的、肉眼可见的黑色裂痕,出现在殿堂的穹顶之上。
门,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