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身法。
没有灵力流转的痕迹,没有风声的破裂。
秦川的身影,像一滴墨,融入了石台地面的阴影里。
下一瞬,他又从苏清衍身前的阴影中,渗了出来。
无声无息,宛如鬼魅。
距离,被缩短到一步之内。
一只包裹着森然黑气的拳头,撕裂空气,直捣苏清衍的面门。
没有精妙的招式,没有华丽的灵光。
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意。
苏清衍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她甚至没有后退。
她只是抬起了手,伸出那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不偏不倚,点向秦川的拳锋。
指尖,萦绕着一缕清澈纯净的灵力光晕。
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去迎接一柄粗糙的,沾满血污的屠刀。
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碰撞。
“滋……”
一声轻微的,如同冰块落在烙铁上的声音。
秦川拳头上的黑气,与苏清衍指尖的灵光,触碰在了一起。
那黑气,像拥有生命的活物,疯狂地,贪婪地,啃噬着那缕灵光。
而那缕灵光,虽然精纯,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污染,被同化,变得黯淡。
一股阴冷的,带着怨毒与绝望的意志,顺着指尖,试图钻入苏清衍的体内。
“有点意思。”
苏清衍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评价的意味。
她指尖微震。
一股沛然的灵力,瞬间将那股侵入的意志,震得粉碎。
她身形微晃,如风中柳絮,轻飘飘地向后滑开三尺,避开了秦川的拳锋。
“第一招。”
她陈述道。
秦川一击落空,没有丝毫停顿。
他如影随形,身体以一个违背常理的角度扭转,一记鞭腿,带着凄厉的风声,横扫向她的腰侧。
这一腿,蕴含的“煞”,变了。
不再是鬼哭岭的阴冷怨毒。
而是黑石城的,那种被踩在脚下,被肆意羞辱的,灼热的愤怒。
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
苏清衍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混杂着屈辱与疯狂的情绪,让她澄澈的道心,感到了一丝不悦。
她依旧只用两根手指。
指尖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轻描淡写地,点在了秦川的脚踝上。
“砰!”
这一次,是沉闷的肉体碰撞声。
秦川只觉得脚踝处,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山峰撞中。
那股精纯到极致的灵力,瞬间破开了他附着的“煞”,巨大的力量让他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向一侧踉跄退去。
“你的力量,很斑驳。”
苏清衍收回手指,站在原地,像一个尽职的导师,在指出学生的错误。
“愤怒,怨恨,绝望……它们在你体内,各自为政。”
“看似凶猛,实则一盘散沙。”
“第二招。”
秦川稳住身形,脚下的石台,已经被他踩出了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女人。
一盘散-沙?
他笑了。
那笑容,没有温度,只有森然。
“你说的对。”
他低声说道。
“它们,的确饿了很久。”
“是该,喂它们吃点东西了。”
话音未落,他第三次动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拳脚。
他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深沉的“煞”,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但这一次,它没有凝聚成形,没有化为攻击。
它化为了……雾。
黑色的雾气,从秦川的脚下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整个圆形石台。
在这片黑雾之中,光线被吞噬,声音被隔绝。
甚至连神念,都被一股阴冷的力量,不断地侵蚀,扭曲。
这是恐惧。
是秦川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积累下来的,最纯粹的恐惧。
他将这份恐惧,释放了出来。
苏清衍站在黑雾的中央,身影若隐若现。
她能感觉到,这片雾,不仅仅是遮蔽了五感。
它更像一个放大的器皿,在撬动,在引诱,她神魂深处,那些早已被她斩断,被她遗忘的,负面情绪。
那些她在修炼途中,经历过的瓶颈,遭遇过的挫折,动摇过的念头……
虽然微弱,但它们确实存在。
此刻,在这片“恐惧之雾”的引诱下,这些尘封的念头,竟有了一丝苏醒的迹象。
“雕虫小技。”
苏清衍的声音,在黑雾中响起,清冷如故,却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心魔,外力不可生,唯由内里发。”
“你想用你的恐惧,来引动我的恐惧?”
“秦川,你太小看缥缈阁的《清心诀》了。”
她的话音刚落。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从她左侧的黑雾中,骤然响起。
是秦川的攻击。
他利用黑雾的掩护,发动了突袭。
苏清衍头也未回,两根手指,精准地向左侧点去。
指尖,却点了个空。
那只是一个虚影。
真正的攻击,来自右侧!
一只缠绕着绝望气息的手爪,无声无息地,抓向她的咽喉。
苏清衍的瞳孔,第一次,微微收缩。
她上当了。
那道破空声,只是一个幌子。
在这片能扭曲感知的黑雾中,他用声音误导了她的判断。
好快的反应!
好狠的算计!
电光石火间,苏清衍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向后仰去,宛如一张绷紧的弓。
秦川的手爪,擦着她的鼻尖,险险划过。
带起的劲风,吹乱了她的一缕青丝。
“第三招。”
秦川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第四招。”
他欺身而上,攻势如同狂风暴雨。
拳,腿,肘,膝……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化为了最致命的武器。
他的攻击,不再追求一击必杀的凶猛,而是变得诡诈,刁钻。
时而用愤怒的“煞”正面强攻,时而用恐惧的“煞”制造幻象,时而用怨毒的“煞”无声侵蚀。
他将那些“一盘散沙”的负面情绪,变成了一支配合默契的,军队。
苏清衍在黑雾中,身形飘忽,不断闪避。
她依然只用两根手指。
但那两根手指,已经不再是随意的点拨。
每一次挥出,都带着精妙的计算,每一次格挡,都用上了最节省灵力的法门。
她就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在计算着秦川的每一次攻击,用最小的代价,将其化解。
“砰!”
又一次交锋。
苏清衍的手指,点在秦川的手肘上。
这一次,她没有将他震退。
一股粘稠的,如同沼泽般的“煞”,缠上了她的手指。
那是“绝望”。
它不攻击,不侵蚀。
它只是在消磨,在拖拽,在让你的一切努力,都变得沉重而徒劳。
苏清...衍的动作,出现了刹那的迟滞。
就是这个刹那!
秦川的另一只手,五指成钩,狠狠地抓向了她的肩膀。
“第五招!”
“第六招!”
“第七招!”
秦川的低吼声,在黑雾中回荡。
他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苏清衍的脸色,终于变了。
不再是平静,也不再是带着审视的清冷。
而是一片,冰寒。
她被激怒了。
不是因为秦川的实力,而是因为他的姿态。
这只她眼中的“试验品”,这件“材料”,非但没有在她的检验下,展现出应有的顺从与无力。
反而,在用一种她最厌恶的方式,将她拖入泥潭。
用他那肮脏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泥潭。
“够了。”
她吐出两个字。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恐怖的灵压,从她体内,轰然爆发。
这股灵压,依旧被压制在筑基大圆满。
但它的“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再是温润的,清澈的。
而是变得,锋利,霸道,充满了斩断一切的决绝。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青色光环,以她为中心,悍然扩散。
光环所过之处,秦川释放出的所有黑色雾气,如同初雪遇上烈阳,被瞬间蒸发,荡然无存。
整个石台,恢复了清明。
秦川的身影,暴露在光亮之下,他那只即将抓到苏清衍肩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苏清衍。
那个女人,第一次,摆出了一个真正的,战斗的起手式。
她的眼神,也变了。
如果说之前,她是在看一件“材料”。
那么现在,她是在看一个,需要被清除的,“污染物”。
“你成功地,让我改变了主意。”
苏清衍看着他,声音比“静煞室”的金属墙壁,还要冰冷。
“测试,现在才真正开始。”
她伸出的,依然是两根手指。
但这一次,指尖之上,一缕细如发丝的青色剑芒,吞吐不定。
那不是灵力。
那是剑意。
是她将自己对剑道的理解,压缩到了极致,所形成的,纯粹的杀伐之念。
“第八招。”
她没有给秦川任何反应的时间。
身影一闪,人已到了秦川面前。
快!
快到秦川的眼睛,都无法完全捕捉她的动作。
他只能凭借战斗的本能,将双臂交叉,护在胸前。
体内那代表着“愤怒”与“怨毒”的“煞”,疯狂涌动,在手臂上,凝聚成一层厚重的黑色甲胄。
苏清衍的手指,点在了甲胄之上。
“咔嚓!”
一声脆响。
那足以抵挡寻常法器的黑色甲胄,在那缕细小的青色剑芒面前,脆弱得如同薄冰。
瞬间被洞穿。
一股锋锐无匹的剑意,透过甲胄,刺入秦川的手臂。
“噗!”
血花,飞溅。
秦川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那股巨力,轰得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数十丈外的石台边缘。
坚硬的地面,被他的身体,撞出一个浅坑。
剧痛,从手臂传来。
伤口处,青色的剑意,如附骨之蛆,在疯狂地破坏着他的经脉与血肉,阻止伤口的愈合。
秦川挣扎着,单膝跪地,用没有受伤的手,撑住地面。
他抬起头,看向石台中央的那个女人。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的‘煞’,本质上,是意志的延伸。”
苏清衍的声音,在空旷的斗兽场中回响。
“你的意志,足够坚韧,足够疯狂。”
“但你的‘道’,太低级了。”
她看着秦川,像是在宣判。
“恨意,愤怒,这些东西,可以让你在底层挣扎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但面对真正的,纯粹的‘道’,它们只是不堪一击的,情绪垃圾。”
“就像现在。”
她指了指秦川血流不止的手臂。
“我的剑意,会摧毁你的生机。”
“你的‘煞’,能做什么?除了让你更痛苦,更愤怒,毫无用处。”
秦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
那股青色的剑意,确实在不断破坏他的身体。
而他体内的“煞”,在那股纯粹的剑意面前,竟真的被压制得,节节败退。
它们在咆哮,在嘶吼,却无法驱逐那道,更高级的“意志”。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缥缈阁真正的力量。
不是灵力的浑厚,而是“道”的碾压。
他一直以为,恨,是最好的燃料。
但现在看来,这燃料,还不够高级。
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沮丧或绝望。
反而,再一次,露出了那种狰狞而疯狂的笑容。
“你说的,没错。”
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某种异样的兴奋。
“垃圾,确实应该,待在垃圾该待的地方。”
他撑着地面的手,猛地一握。
体内的“煞”,不再去徒劳地对抗那股剑意。
它们像是得到了新的命令,潮水般地,退了回去。
它们退回了丹田。
退回了那个,黑色的漩涡之中。
然后,秦川做了一件,让苏清衍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主动,将那道在她看来,足以致命的青色剑意,用自己的经脉,牵引着,拉向了自己的丹田。
拉向了那个,“煞”的巢穴。
“你做什么!”
苏清衍的脸色,第一次,真正地,剧变。
疯了!
他彻底疯了!
将一道充满杀伐之意的剑意,引入丹田气海,这和自杀,没有任何区别!
那剑意,会瞬间引爆他丹田内所有的能量,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第九招。”
秦川咧开嘴,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你说我的东西,是垃圾。”
“那么,我就用你的‘道’,来喂养我的‘垃圾’!”
“看看最后,养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那道青色的剑意,被他强行拖拽着,冲入了丹田。
它像一头闯入羊圈的猛虎,带着无上的威严,要将这里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然而,它迎接它的,不是一群温顺的绵羊。
而是一个,由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恶念构成的,黑色漩--涡。
当剑意冲入漩涡的瞬间。
整个漩涡,疯狂地,旋转了起来。
饥饿,愤怒,恐惧,绝望,怨毒……
无数种“煞”,像一群饿了千万年的鬣狗,嗅到了血肉的腥味。
它们没有被剑意的“道”所震慑。
它们用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一拥而上。
撕咬!
吞噬!
消化!
秦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七窍之中,都渗出了黑色的血液。
他的丹田,像是变成了一座绞肉机。
一边是苏清衍纯粹的剑道意志。
一边是他自己所有痛苦的集合体。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进行着最原始的,互相吞噬。
苏清衍站在原地,看着跪在远处的秦川。
看着他那副凄惨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体而亡的模样。
她的心,第一次,乱了。
她看不懂。
她完全看不懂这个男人。
《以煞炼神篇》,缥缈阁推演了数百年,得出的结论,是驾驭,是利用。
可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字。
吞!
吞噬痛苦,化为力量。
吞噬敌人,壮大自身。
这已经不是魔功了。
这是一种,连魔,都要畏惧的,饕餮之道。
不知过了多久。
秦川的颤抖,渐渐平息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血污,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吃饱了的,野兽的眼神。
满足,而又,渴望着更多。
他手臂上的那个伤口,不再流血。
那道青色的剑意,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是被他的丹田,给硬生生地,“吃”了下去。
“味道,不错。”
秦川站了起来。
他的气息,没有因为受伤而衰弱,反而,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危险。
那个黑色的漩涡,在吞噬了苏清衍的一缕剑意之后,旋转得,更加平稳,更加深邃。
它的中心,甚至,多了一点,微不可察的,青色的光。
“现在……”
秦川看着苏清衍,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轮到,第十招了。”
苏清衍看着他,隐藏在袖中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住。
她那古井无波的道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不该用自己的“道”,去试探一头,她根本不了解的,饥饿的野兽。
她亲手,喂了这头野兽,一口最美味的佳肴。
现在,这头野兽,盯上了她这个,饲养员。
秦川在距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没有再动。
他也没有再释放任何“煞”。
他就那么站着,用那双吞噬了剑意的,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杀意。
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恨。
只有一种,最纯粹的,审视。
像一个工匠,在审视一件,即将被自己,砸得粉碎的,‘材料’。
他将苏清衍之前,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这就是,他的第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