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条岔路,像是黑暗张开的两张嘴,都散发着同样潮湿、腐朽的气息。
夜明珠的光晕,只能照亮前方数尺的距离,更深处,是化不开的浓墨。
秦川停下脚步。
他脑海中的防务图,只标注了一条主干道,并未显示这里有岔路。
是地图绘制时便已遗漏,还是后来新出现的变故?
他将夜明珠的光芒,压得更低,仔细观察着地面。
两条通道的入口,地面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淤泥。
左边的通道口,淤泥上有几道浅浅的,几乎看不清的痕迹。像是车轮碾过,又被水流冲刷了许久。
右边的通道,则干净得有些异常。
秦川的目光,在两个洞口来回移动。
他伸出手,感受着从两个洞口吹出的微风。
左边的风,带着一股泥土和草木的清新,虽然微弱,却很清晰。
右边的风,几乎感觉不到,只有一股死水般的沉闷。
生路,在左边。
可那几道浅浅的痕迹,让他心生警惕。
黑风商队既然常年走这条路,必然会留下痕迹。但这些痕迹太陈旧了,不像是近期留下的。
难道他们后来换了路?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声极轻微的咳嗽,从左侧通道的深处传来。
声音被压得很低,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
有人。
秦川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他立刻将夜明珠收回储物袋,整个人,彻底融入了黑暗之中。
长剑,无声地滑入手中。
他没有立刻冲进去,也没有后退,而是像一块石头,静静地靠在分岔口的石壁上,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通道内,再次陷入死寂。
过了约莫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是咳嗽,而是粗重的喘息,伴随着一阵衣物摩擦石壁的沙沙声。
一个人,正拖着重伤的身体,在朝这边移动。
“谁?”
一个嘶哑、狠厉的声音,从通道深处传来。
“滚出来!”
秦川没有动。
黑暗中,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也极为警惕。
“朋友,是城卫军的杂碎,还是道上的兄弟?”
那人换了个口气,听上去多了几分江湖气。
“城主府的银面枭,带人端了我们的场子。你要是也被追杀,咱们或许可以搭个伴,一起逃出去。”
银面枭?
秦川的眼神,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将领。
看来,那是个在黑石城颇有名号的人物。
见秦川依旧没有回应,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妈的,装神弄鬼!”
他低骂一声,喘息声更重了,“老子受了伤,没工夫跟你耗。你要是不出来,老子就过去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而且越来越近。
秦川的身体,微微下沉,做好了随时暴起发难的准备。
一道蹒跚的身影,终于从左侧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很高大,即便弓着腰,依旧显得魁梧。
他的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腹部似乎也受了伤,用一块破布胡乱缠着,有暗红色的血迹,不断渗出。
当他走到岔路口,勉强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时,他看到了静立在另一侧阴影中的秦川。
那人浑身一震,另一只完好的手中,紧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
“是你!”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刻骨的恨意。
是那个刀疤脸。
黑风商队的为首之人。
他竟然没死在刚才那场大爆炸和火海之中。
刀疤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瞪着秦川,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你这个疯子!”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你把我的兄弟,我的货,全都毁了!”
秦川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斗笠的阴影下,他的目光,冰冷如水。
刀疤脸恨归恨,却没有立刻动手。
他看了一眼秦川身后,又看了看右边的通道,眼中的凶光,渐渐被一丝理智取代。
“哼,算了。”
他喘了口粗气,靠在墙上,“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城卫军那帮杂碎,把我们当成了诱饵,你和我,都是他们的目标。”
“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秦川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呵,说得轻巧。”
刀疤脸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条路,这么好走吗?你知道这条黑风道,有多少岔路,多少陷阱吗?”
他指了指右边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那里,是一条死路。走到头,是一个灌满了水的深坑,里面养着吃人的黑水蛭。你要是进去,现在已经成了它们的晚餐。”
秦-川的眼神,微微一凝。
刀疤脸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这条道,是我们黑风商队花了十几年,死了几十个兄弟,才摸索出来的。”
“你手里的那份地图,怕是早就过时了吧?”
“没有我带路,你一个人,走不出这地下的迷宫。”
秦川沉默了。
他知道,刀疤脸说的大概率是事实。
冯源的储物袋里,能有这样一份地图,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但指望它能囊括所有细节,显然不现实。
“你想怎么样?”秦川问道。
“合作。”
刀疤脸言简意赅,“我带你出去,你护我周全。我的伤,比你重得多,一个人,未必能应付路上的危险。”
“我凭什么信你?”
“你没得选。”
刀疤脸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就像我,也没得选一样。银面枭那家伙,心狠手辣,他布下的局,就是要赶尽杀绝。”
“我们两个,谁也别想独活。只有一起冲出去,才有那么一丝机会。”
秦川看着他。
刀疤脸的眼神,充满了狠厉与狡诈。
这是一个绝对不能信任的人。
但他说的话,却又是最现实的处境。
“可以。”
秦川点了点头,“你走前面。”
“没问题。”
刀疤脸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很干脆地答应了。
他拖着重伤的身体,转过身,率先走进了左边的通道。
“跟紧了。这里面,有些地方的机关,是新设的。”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着。
秦川收起长剑,将破法弩重新握在手中,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沉默地前行。
只有刀疤脸沉重的喘息声,和两人轻微的脚步声。
“那银面枭,到底是什么人?”秦川忽然问道。
他需要情报。
而这个地头蛇,是最好的情报来源。
刀疤脸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愣了一下,随即冷哼道:“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疯狗。”
“听说他本是边军的一个小卒,在一场惨败中,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带着半张被烧烂的脸,爬了回来。”
“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城主看中了,成了城主府最锋利的一把刀。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家伙修为高,心思又毒,黑石城里,没人不怕他。”
秦川默默地听着。
这些信息,让他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能被城主如此倚重,这个银面枭,绝不会轻易放弃。
“前面小心。”
刀疤脸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地面上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
“这下面,是一个翻板陷阱,下面全是削尖的竹子。要从旁边绕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从石板的边缘,侧身挤了过去。
秦川的目光,落在那块石板上。
石板的缝隙里,确实有翻动过的痕迹。
他没有多言,也跟着绕了过去。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通道开始变得宽敞了一些。
空气中的臭味,也淡了许多。
“妈的,这次亏大了。”
刀疤脸靠着墙,又开始喘气,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直接吞了下去。
“几十年的基业,一晚上,全完了。”
他愤愤不平地骂道:“那个该死的老东西!拿了你的灵石,又拿了城主府的好处,两头通吃!”
“要不是老子反应快,从货车底下的暗道滚了出来,现在也成了一块焦炭了。”
秦川依旧沉默。
他只是在暗中调息,努力压制着体内那股越来越狂暴的灵力。
每一次心跳,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刀疤脸的目光,闪烁不定,“能让银面枭亲自带队来抓你,还杀了冯源那个废物,你不像是一般的散修。”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秦川淡淡地回了一句。
“呵,说得好听。”
刀疤脸嗤笑一声,“冯源那废物,虽然修为不高,但背靠城主府,油水可是不少。杀了他,你肯定发了一笔横财吧?”
“那储物袋里,好东西不少吧?”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贪婪。
秦川的眼神,冷了下来。
“管好你自己的事。”
“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刀疤脸干笑两声,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便不再言语,继续往前走。
通道的前方,隐约能看到一点光亮。
不是夜明珠的光,而是一种惨白色的,带着磷光的幽光。
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到了。”
刀疤脸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
“前面就是‘腐尸潭’,是这条道最凶险的地方。”
“潭里,有一种叫‘阴骨鱼’的东西,闻到血腥味就会发疯。我们必须一口气冲过去。”
秦川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
空洞的中央,是一个冒着惨白气泡的水潭,那些幽光,正是从水潭里发出来的。
水潭的周围,散落着大量的骸骨,有人类的,也有兽类的。
一条只有一尺多宽的石桥,从水潭上横跨而过。
桥面湿滑,布满了青苔。
“准备好了吗?”刀
疤脸回头看了他一眼,“一旦上了桥,就不能停。”
秦川点了点头。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符箓,贴在身上。
是一张敛息符。
虽然效果有限,但能多一分保障,总是好的。
“走!”
刀疤脸低喝一声,率先踏上了石桥。
他的动作,比之前快了不少,显然是丹药起了作用。
秦川紧随其后。
两人一踏上石桥,下方的水潭,瞬间沸腾了。
“哗啦啦——”
无数条巴掌大小,通体雪白,长着一口细密獠牙的怪鱼,从水中窜出,如同离弦之箭,射向两人。
阴骨鱼!
“滚开!”
刀疤脸怒吼一声,手中的鬼头大刀,舞成一团旋风,将扑上来的怪鱼,尽数斩碎。
腥臭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这一下,仿佛捅了马蜂窝。
更多的阴骨鱼,从潭中涌出,密密麻麻,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
秦川没有用剑。
他左手一扬,数枚毒针,射入鱼群之中。
那些被射中的阴骨鱼,只是僵硬了一下,便继续扑来。
这些东西,似乎对寻常毒素,有很强的抗性。
他的右手,握着破法弩,却迟迟没有激发。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不能轻易浪费在这种地方。
他的身体,在狭窄的石桥上,如同鬼魅般闪躲腾挪,避开大部分的攻击。
偶尔有漏网之鱼,也被他用剑鞘,精准地敲飞。
“快!前面有变故!”
刀疤脸突然大吼一声。
秦川抬头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石桥的另一端,出口的位置,竟然被一道厚重的铁栅栏,给封死了!
而在铁栅栏后面,影影绰绰,似乎站着几个人影。
中计了!
这里,也是一个陷阱!
“你算计我!”
秦川的声音,瞬间冷到了极点。
“我算计你?”
刀疤脸一边抵挡着鱼群,一边怒吼道:“老子怎么知道这里会有埋伏!这铁门,是老子前几天才叫人安上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肯定是银面枭的人,提前到了这里!”
他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
但秦川,一个字都不信。
两人被堵在桥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瞬间陷入了绝境。
“怎么办?”刀疤脸急了。
“跟我来!”
他大吼一声,竟然没有冲向铁栅栏,而是一转身,朝着空洞侧面的一处石壁,冲了过去。
“这边还有一条小路!快!”
秦川的目光,在刀疤脸和远处的铁栅栏之间,飞快地扫过。
他没有丝毫犹豫,脚尖在桥面一点,身体如电,不是跟着刀疤脸,而是直冲向那道铁栅栏!
“你疯了!”
刀疤脸看到他的动作,惊得大叫。
秦川没有理会他。
在冲到铁栅栏前的瞬间,他手中的破法弩,终于亮起了幽光。
他体内的灵力,疯狂地涌入其中。
“嗡——”
一道毁灭性的黑色流光,脱弦而出。
目标,不是铁栅栏,而是铁栅栏后方,那几道模糊的人影!
“轰!”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爆鸣。
铁栅栏后面的石壁,连同那几道人影,瞬间被炸出了一个大洞!
碎石飞溅,惨叫声,戛然而止。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冲向另一侧石壁的刀疤脸,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与得逞。
他猛地一拍石壁。
“咔嚓!”
石壁上,竟然翻开一个洞口。
而他脚下的石桥,却在这一刻,轰然断裂!
他算准了,要让秦川和那些阴骨鱼,一起掉进腐尸潭!
可他没想到,秦川根本没跟过来,反而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轰开了出口。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秦川在轰开出口后,脚尖在断裂的桥面上,借力一蹬,身体高高跃起,穿过被炸开的洞口,稳稳地落在了对岸。
他回头,冰冷的目光,穿过重重鱼群,落在了那个刚从密道里探出头的刀疤脸身上。
“你的路,到头了。”
秦川抬起了手中的破法弩。
弩身上,再次凝聚起点点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