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身后合拢,将山呼海啸般的狂热与敬畏,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通道内阴冷的空气,混杂着铁锈与血腥的气味,涌入秦川的肺腑,让他因力竭而有些发烫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没有立刻走向斗士等候室。
而是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斗笠的帽檐垂得更低,遮住了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透骨劲”的后劲,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大。
那一击,几乎抽空了他体内所有的灵力,更对经脉造成了细微的震荡。
若非他前世对肉身的掌控已臻化境,强行施展这一招,恐怕此刻倒下的,就是他自己。
丹田内,柳如烟那颗丹药所化的暖流,已经变得极为稀薄,却依旧在不懈地滋养着他干涸的气海。
不够。
还远远不够。
他靠着墙,调整着呼吸,默默忍受着身体内部传来的阵阵虚弱感。
片刻后,他才直起身,迈开脚步,朝着等候室走去。
当他推开那扇熟悉的铁门时,石室内的景象,让他脚步微微一顿。
原本或坐或卧,或交谈或擦拭兵器的数十名斗士,此刻,全都站了起来。
整个石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那目光中,不再有轻蔑,不再有审视,甚至连嫉妒都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骇、不解与深深忌惮的复杂情绪。
他们看着秦川,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怪物。
那个曾出言提醒他的独臂刀客,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眼神凝重如山。
而角落里的“毒蛇”,脸色已经不是阴沉,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
秦川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穿过人群,走回自己原来的角落,缓缓坐下。
仿佛他才是这个石室的主人,而其他人,都只是背景。
他闭上眼,继续争分夺秒地恢复着。
他知道,斗兽场不会让他休息太久。
果然。
没过多久,通往外界的铁门,再次打开。
还是那个独眼男人。
他大步走进来,那只独眼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秦川身上。
他的声音,不再是初见时的沙哑与轻蔑,而是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无名。”
“冯管事有请。”
用词,从“跟我来”,变成了“有请”。
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秦川缓缓睁开眼,站起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跟着独眼男人,再次走进了那条深邃的通道。
这一次,独眼男人走在他侧后方,落后了半步。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姿态。
是对强者的尊重。
……
精铁打造的房门前,独眼男人停下脚步,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秦川推门而入。
房间内,依旧是那般奢华。
但气氛,却截然不同。
冯源,那个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笑容的筑基中期管事,此刻正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那身锦袍,有些凌乱,脸上,是无法掩饰的亢奋与激动,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火光。
看到秦川进来,他快步迎了上来。
“道友!无名道友!”
他的声音,比之前高了八度,充满了热情。
“神乎其技!当真是神乎其技啊!”
他搓着手,绕着秦川走了半圈,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
“冯某在这云泽斗兽场十年,从未见过像道友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秦川依旧沉默。
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对方打量,斗笠下的目光,平静无波。
冯源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干咳一声,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恢复了几分商人的精明。
他快步走到桌前,拿起一个比之前大了不少的储物袋,双手奉上。
“道友,这是你第二场的酬劳。”
“按照连胜翻倍的规矩,本应是四十块下品灵石。但我做主,给道友凑了个整,六十块!”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秦川没有接。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储物袋上,淡淡开口。
“第一场,三十。第二场,六十。”
“加起来,九十块。”
“距离五连胜的额外奖励,还差一百一十块。”
他算得很清楚。
冯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没想到,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如此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酷。
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也没有被灵石迷住双眼。
他的脑子里,只有最清晰的目标。
这样的人,最可怕,也最有价值。
“哈哈哈,道友说的是,说的是!”
冯源打了个哈哈,收回储物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真诚。
或者说,看起来更加真诚。
“道友快人快语,那冯某也就不绕弯子了。”
他示意秦川坐下,自己则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灵茶。
茶香四溢,显然不是凡品。
秦川依旧站着,没有去碰那杯茶。
冯源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道:“道友的目标,是五连胜,对吗?”
“那一百块灵石的额外奖励,只是开胃小菜。”
“只要道友能完成五连胜,我斗兽场,愿意将奖励,再翻一倍!”
“两百块下品灵石的额外奖励!再加上前面累积的酬劳,道友一场下来,能拿走超过三百块下品灵石!”
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练气期修士疯狂。
秦川的心,也跳动了一下。
但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条件?”他吐出两个字。
“爽快!”
冯源一拍大腿。
“道友应该也清楚,连续两场秒杀,虽然震撼,但观众们的新鲜感,很快就会过去。”
“他们想看的,是更刺激,更血腥,更无法预测的战斗!”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蛊惑。
“所以,你的第三场,对手,会有些特殊。”
秦川静静地听着。
“不是妖兽。”冯源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
“是人。”
“三个,和你一样的斗士。”
“他们每个人,都在斗兽场里,至少赢过一场。最强的一个,更是手握三条人命的狠角色。”
“一对三!一场毫无规则的血腥乱斗!”
“道友,想象一下那个场面。”冯-源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整个云泽城都会为之沸腾!而你,‘无名’,将成为真正的传奇!”
“只要你赢下来,酬劳,一百六十块下品灵石!当场结清!”
秦川沉默了。
一对三。
还是三个经验丰富的斗士。
斗兽场,这是要将他的价值,压榨到极致。
用一场最华丽的表演,来将他捧上神坛,然后,再让他狠狠地摔下来。
因为,没有人相信,一个灵力耗尽的练气六层,能在一对三的死斗中活下来。
这已经不是陷阱,而是摆在明面上的,必死之局。
“道友,我知道你消耗很大。”冯源见他不语,立刻换上了一副关切的嘴脸。
“我们不强求你立刻出战。”
“你可以休息一天。我们会为你安排最好的静室,甚至,免费提供一枚二阶下品的‘回气丹’,保证你明天,能以全盛姿态,迎接挑战!”
他抛出了新的诱饵。
免费的丹药,最好的静室。
这是想用小恩小惠,将他彻底捆绑在斗兽场的战车上。
秦川心中冷笑。
他抬起头,斗笠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阴影,直视着冯源。
“我若是不打呢?”
冯源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了。
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道友说笑了。”他缓缓说道,语气变得有些冰冷。
“斗兽场,为你造势,为你宣传,让你‘无名’的代号,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响彻西城。”
“我们,投入了资源。”
“道友现在想走,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云泽城,虽大,但有时候,也很小。”
“一个得罪了斗兽场的人,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赤裸裸的威胁。
秦川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
他知道,从他踏入这里,展现出价值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了猎物。
想走,没那么容易。
要么,死在笼子里。
要么,就得拿出让猎人也感到畏惧的獠牙。
“我可以打。”
秦川突然开口,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冯源一愣,随即,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
“我就知道,道友是识时务的俊杰!”
“但是,”秦川话锋一转,“不是明天。”
冯源的笑容,再次僵住。
“不是明天?道友的意思是……”
“是现在。”
秦川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什么?”
冯源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戴斗笠的男人,像在看一个疯子。
“现在?道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灵力耗尽,心神俱疲,现在去一对三?那不是战斗,是送死!”
他无法理解。
这完全不合逻辑。
“这是我的事。”秦川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我只问你,敢不敢开这个盘口。”
“你……”冯源被他问得一时语塞。
敢不敢?
他当然敢!
一个油尽灯枯的新人王,对战三个以逸待劳的亡命徒!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赔率,可以开到极致!
整个云泽城的赌徒,都会疯抢着下注!
斗兽场,能赚到盆满钵满!
可是,为什么?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人的疯狂,必然有其原因。
冯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死死地盯着秦川,脑中念头飞转。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道,“给我一个理由。”
“我赶时间。”
秦川的回答,简单,却又霸道。
冯源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从秦川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那不是修为上的压制,而是一种……气势。
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绝对自信。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谁是猎人?
谁,又是猎物?
“好!”
冯源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赌性。
“既然道友有如此豪情,我冯源,就陪你疯一次!”
“就现在!”
“不过,道友,丑话说在前面。一旦上了场,生死,各安天命!”
“我需要先拿到酬劳。”秦川平静地说道。
“什么?”冯源再次愣住。
“这一场的酬劳,一百六十块下品灵石,我现在就要。”
秦川伸出手。
“你这是敲诈!”冯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可以当做是。”秦川毫不退让,“你也可以选择不给。那样,今晚的这场大戏,就演不成了。”
“你就不怕我拿了灵石就跑?”
“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拦住我。”
秦川的声音很轻,却让冯源这个筑基中期的修士,后背,竟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看着那只伸出来的,平平无奇的手。
他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下一刻,那柄瞬杀了赤眼妖狼和双头火蟒的剑,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脖子上。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
冯源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给!”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从储物法器中,点出了一百六十块下品灵石,装进一个储物袋,重重地放在了秦川的手中。
秦川接过储物袋,神识一扫,确认数目无误。
加上之前的九十块,他已经有了二百五十块下品灵石。
足够买下养魂草,还绰绰有余。
他的心,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很好。”
他收起储物袋,转身,走向门口。
“道友,你……”冯源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开口。
秦川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
“准备好我的五连胜奖励。”
“两百块下品灵石,一分都不能少。”
话音落下,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只留下冯源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