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光华流转。
秦川的身前,悬浮着最后一枚尚未完工的阵盘。
他的神识化作万千细丝,缠绕着一小块清瘴石,将其在空中缓缓打磨、塑形。
另一边,他的左手掐着法诀,指尖溢出的灵力如温润的溪流,不断注入下方的青玉木基座,维持着其上近百道阵纹的稳定。
这已是第四日的深夜。
连续四天不眠不休的高强度炼制,对他的心神与灵力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验。
识海隐隐作痛,丹田内的灵力也几近干涸。
但他双眸中的光彩,却比四天前更加明亮,动作也愈发圆融如意。
每一次神识的探出,每一次灵力的引导,都比上一次更加精准,更加节省。
这不仅是炼制,更是一种修行。
“凝!”
秦川一声低喝,神识猛然发力。
那块被塑造成玄奥符文的清瘴石,精准无误地嵌入青玉木基座的凹槽。
嗡!
阵盘剧烈一颤,青、灰、白三色光芒交织冲撞,一股不稳定的气息瞬间扩散开来。
这是最后的融合关头,也是最容易失败的一步。
秦川面色沉静,早已有了预案。
他张口一吸,将身旁第一枚炼制成功的“极效阵盘”所散发出的清心之气,尽数吸入体内。
神魂的疲惫感顿时一扫而空,变得清明通透。
他双手变换法诀,丹田内仅存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涌出,化作一张柔韧的网,将那股狂暴的力量强行压制、梳理。
一刻钟。
两刻钟。
静室内的光芒由狂乱逐渐变得柔和,最终,所有的光华都收敛入阵盘之内。
一枚气息厚重,光晕内敛的极效阵盘,静静地悬浮在他面前。
第五枚,功成。
秦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体传来一阵强烈的虚弱感。
他没有立刻收功,而是将五枚一模一样的极效阵盘在身前一字排开。
他盘膝坐于中央,同时催动了五枚阵盘。
刹那间,五道凝实的青灰色光柱冲天而起,在静室顶部交汇,形成了一片浓郁得近乎化为实质的清心灵气云。
精纯的灵气与清心之意,如同醍醐灌顶,疯狂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干涸的丹田,如同久旱的河床,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甘霖。
“好机会!”赵寻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公子,借助这股力量,冲击炼气八层!”
秦川心中一动,立刻收敛心神,运转《长青诀》。
灵气云剧烈翻滚,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漩涡,倒灌入他的天灵盖。
他体内的灵力节节攀升,迅速恢复到巅峰,并且还在不断上涨。
炼气七层后期的壁垒,在这股沛然的力量冲击下,开始松动。
秦川引导着这股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那道无形的屏障。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仿佛从神魂深处传来。
壁垒,破开了一道裂缝。
更多的灵气蜂拥而入。
然而,就在他准备一鼓作气,彻底冲破关隘之时,那五枚阵盘上的光芒却齐齐一黯。
作为能量源泉的灵气云,迅速变得稀薄。
阵盘内的灵石,能量耗尽了。
冲击之力后继无援,那道裂缝非但没能扩大,反而有缓缓愈合的趋势。
“可惜,就差一点。”赵寻的语气带着几分惋惜。
秦川缓缓睁开眼,感受着体内比之前浑厚了近一成的灵力,倒也没有多少失落。
能在炼制之余,将修为推到七层顶峰,已是意外之喜。
这也让他更加确信,自己需要更多的修炼资源。
他收起五枚阵盘,用玉盒一一装好,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正是约定之日。
他简单梳洗一番,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准备出门前往奇珍阁。
就在他手刚要推开院门时。
“咚,咚咚。”
院门外,传来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秦川脚步一顿,眉头微蹙。
这个时间,会是谁?
张掌柜?他若有事,会通过奇珍阁的渠道联系,不会亲自上门。
周明?更不可能,以他的身份,只会坐在奇珍阁等自己。
他走到门后,神识悄然探出。
门外站着一名身穿淡绿色长袍的中年人,面容和善,留着三缕长须,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草木清香。
是百草堂的张立执事。
秦川心中念头急转。
他与百草堂并无深交,只去买过几次药材,这位张执事为何会亲自找上门来?
他不动声色,拉开了院门。
“可是秦川道友?”张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拱手为礼。
“正是秦某。”秦川回了一礼,“不知张执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冒昧来访,还望道友勿怪。”张立的目光在院内扫了一眼,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执事请。”秦川侧身让开。
他倒想看看,这位百草堂的执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秦川为他倒了一杯清茶。
“秦道友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张立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谁能想到,搅动黑风城风云的阵法大师,竟是如此年轻的俊彦。”
秦川神色平静:“张执事过誉了,秦某只是一个略通阵法之道的散修罢了。”
“道友谦虚了。”张立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前来,是为道友手中的阵盘而来。”
“哦?”秦川挑了挑眉,“消息传得倒是快。”
“呵呵,这黑风城里,但凡与黑风山脉有关的大生意,都瞒不过我们几家的眼睛。”张立笑道,“天星宗的周明,前几日高价求购道友的阵盘,此事,我已知晓。”
他顿了顿,看着秦川的眼睛,语气变得诚恳。
“秦道友,周明出什么价,我百草堂,愿意出双倍。”
双倍。
秦川心中微动。
一千五百中品灵石的双倍,那就是三千中品灵石。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张执事倒是看得起我这几枚阵盘。”秦川淡淡开口。
“道友的阵盘,值这个价。”张立正色道,“我百草堂弟子常年深入山脉采药,对能抵御瘴气的宝物需求极大。道友的阵盘,对我们而言,是救命的东西。”
秦川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茶叶在水中沉浮。
他缓缓摇头。
“多谢张执事厚爱。只是,我已与天星宗的周执事有约在先。”
“约定,也是可以改变的。”张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要价码足够。道友一介散修,修行不易,灵石才是最实在的东西。与天星宗毁约,后续若有麻烦,我百草堂一力承担。”
这话说得极有魄力。
但秦川依旧不为所动。
对他而言,信誉,有时候比灵石更重要。
尤其是在他羽翼未丰之时,一个良好的信誉,能为他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下虽然只是个散修,但也懂先来后到,一诺千金的道理。”秦川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张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似乎没想到,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这个年轻人竟能拒绝得如此干脆。
他深深地看了秦川一眼,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好,好一个一诺千金。”张立抚掌赞道,“秦道友心性过人,是在下孟浪了。”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另一个更具诱惑力的筹码。
“既然道友不愿为灵石毁约,那不知,对丹方可有兴趣?”
丹方?
秦川的动作停住了。
“我百草堂,愿以三张上古丹方,换取道友手中的五枚阵盘。其中包括一张‘筑基丹’的残方。”
筑基丹残方!
这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秦川识海中炸响。
“公子!”赵寻的声音也透着震惊,“筑基丹的丹方,早已失传!即便只是残方,其价值也远非三千中品灵石可比!”
秦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筑基丹的价值。
那是所有炼气期修士梦寐以求的东西。
若能得到丹方,即便只是残方,以赵寻的见识,说不定能推演出完整的丹方。
到那时,他冲击筑基的把握,将大大增加。
这个诱惑,太大了。
大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张立静静地看着他,将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他知道,自己这次,打在了对方的软肋上。
没有任何一个炼气期修士,能拒绝筑基丹的诱惑。
院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秦川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抬起头。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清澈与平静。
“张执事的好意,秦某心领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但这笔交易,我不能做。”
张立脸上的自信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
灵石不动心,连筑基丹的残方都无法打动他?
“为何?”他忍不住问道,“秦道友,你可知你拒绝的是什么?那是一条通往筑基大道的通天之路!”
“我自然明白。”秦川看着他,神情坦然,“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答应。”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
“我与周执事交易,拿到灵石,此事便算两清。他天星宗不会过多纠缠一个只交易一次的散修阵法师。”
“可若我今日应了执事你,拿了丹方,毁了与天星宗的约。那我秦川,就等于彻底得罪了天星宗,只能投靠你百草堂。”
“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是一个自由的散修,而是百草堂的附属。我炼制的每一枚阵盘,都将打上百草堂的烙印。我的人,也将被你们牢牢攥在手里。”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张立。
“张执事,我说的,可对?”
张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方,把一切都看得太透了。
他那温和的笑容下隐藏的算计,在这个年轻人清澈的目光前,无所遁形。
是啊,百草堂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地想买几枚阵盘。
他们看中的,是秦川这个人。
用筑基丹残方将他绑上百草堂的战车,才是真正的目的。
“好……好一个秦川。”张立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对着秦川深深一揖。
“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道友之风骨,张某佩服。”
他直起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翠绿色的木牌,递了过去。
木牌上刻着一株栩栩如生的灵草,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此乃我百草堂的‘百草令’,见此令如见我本人。道友今日不愿,张某也不强求。”
“但张某还是想提醒道友一句。”他压低声音,神色变得凝重,“天星宗行事,向来霸道。他们看中的东西,看中的人,可不那么容易放手。”
“道友今日能与他们做成交易,但日后呢?他们若知晓了道友的价值,恐怕不会再满足于区区交易了。”
“言尽于此,道友多加小心。若有一日,觉得与虎谋皮太过危险,我百草堂的大门,随时为道友敞开。”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秦川拿着那枚温润的百草令,久久不语。
“公子,此人虽有算计,但他最后这番话,恐怕并非危言耸听。”赵寻沉声道。
“我明白。”秦川将百草令收入储物袋。
他知道,从他拿出特制阵盘的那一刻起,平静的日子就已经结束了。
他不再是那个无人问津的散修,而是一块怀璧其罪的“宝玉”。
天星宗,百草堂……
这些庞然大物,已经将目光投向了他。
他收敛心神,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当务之急,是完成与周明的交易。
他推开院门,走入黑风城清晨的街道。
喧闹的人声涌来,阳光洒在他青色的衣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的目的地,是奇珍阁。
那场价值一千五百中品灵石的交易,在百草堂的插曲之后,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