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林砚的床头灯在暗蓝的天色里晕出一圈暖黄。
他跪坐在床上,昨晚翻出的皮质笔记本摊开在膝头,扉页上母亲的字迹被他反复摩挲得发毛——那串在夜光下泛蓝的数字,此刻在台灯下却隐没不见。
\"系统,启动过目不忘。\"他低声呢喃。
瞳孔骤然泛起淡蓝,书页上的纤维纹路在视野里无限放大。
那些若有若无的蓝色痕迹逐渐显形,原本的数字串开始扭曲重组,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最终在视网膜上凝成一行小字:\"证人名单A组:李医生、陈律师、刘记者、赵工程师\"。
林砚的指尖重重按在\"李医生\"三个字上,指节发白。
三年前他在旧报纸上见过这个名字——云港市第一医院的儿科主任,曾在社区义诊时给发烧的他打过退烧针。
而报纸边角被母亲用红笔圈起的报道标题,此刻在记忆里炸响:《x-7区居民血铅超标事件调查》。
\"这些人......\"他喉结滚动,\"是当年掌握污染证据的关键。\"
窗外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窗台,林砚突然想起张叔说过的话:\"你妈出事前总往环保局跑,说要保护什么人。\"原来她保护的,是这些愿意站出来说真话的人。
早读课的铃声撕开晨雾时,林砚的校服口袋里装着抄下名单的纸条。
他盯着讲台上念《滕王阁序》的语文老师,笔尖在草稿本上戳出一个个洞——\"李医生已退休,陈律师失踪多年,刘记者三年前死于车祸,赵工程师被外资公司高薪聘请出国\"。
这些信息在脑海里翻涌,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午休时,他在操场边的紫藤架下截住叶檀。
校报记者的帆布包里永远装着微型录音笔,此刻正咬着草莓味棒棒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翻飞:\"我托在医院的表姐查了李医生,现在住在郊区养老院,上个月还去社区做免费义诊......陈律师的档案在司法局显示'终止执业',但我表姐夫是片警,说三年前有人在码头见过他,拎着破旅行箱往轮渡方向走......\"
\"刘记者的车祸?\"林砚打断她。
叶檀的棒棒糖\"咔\"地咬碎,瞳孔缩成针尖:\"我翻了当年的交通案卷宗,刹车线长度不对。正常急刹会有十米拖痕,可现场只有三米——更巧的是,那辆撞他的货车属于'昌达运输',王主任的表弟是法人。\"
\"赵工程师......\"她划开另一个界面,\"三年前去了瑞士,说是做环境科学研究。但我黑进他的同学群,有人说他走前喝多了,哭着说'再不走,下一个就是我'。\"
林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紫藤花落在他肩头,像母亲当年夹在他课本里的干花。\"这哪是出国,是软禁。\"他低笑一声,声音却比晨露还凉,\"他们在杀人,用更体面的方式。\"
叶檀突然抓住他手腕,草莓味的呼吸喷在他手背:\"我查过王主任的账户,近五年有七笔来自'云港化工'的转账。你妈当年调查的x-7区污染,云港化工正是最大排污方。\"
上课铃响了。
叶檀把手机塞进帆布包,临走前塞给他一颗草莓糖:\"今晚我去养老院找李医生,你......小心点。\"
下午体育课,操场被太阳烤得发烫。
林砚蹲在篮球架下系鞋带,余光瞥见陆远抱着篮球走过来。
林砚啧了一声,扭头要走,却被陆远上前拦下。
前好友的校服领口松着,喉结上下滚动:\"听说你最近总往图书馆跑?\"
\"找高考资料。\"林砚扯了扯嘴角。
\"王主任说......\"陆远的球鞋碾过一片碎砖,\"高考前最好别惹麻烦。\"
林砚直起身子,阴影笼罩住陆远的脸。
对方的睫毛在汗光里颤动,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两人在便利店分食关东煮时,陆远红着耳朵说:\"我爸在云港化工当车间主任,他们总往河里排红水......\"
\"你是想劝我收手,还是想提醒我小心?\"林砚逼近半步,篮球架在身后投下巨影,\"如果你是提醒我小心的,那我们下次还能说说话;但如果是劝我收手,那我们以后也没必要见面了。那样的话,对你和你的家人都好。\"
陆远神情一怔,随即面露苦笑:\"我知道你已经打定主意查下去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找你,希望你前路无碍,万事顺心。\"说罢弯腰一鞠躬就快步离开了。
林砚望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傍晚的夕阳把教学楼染成血红色。
林砚和顾昭缩在三楼拐角,她藏青格裙的裙摆扫过墙根的蜘蛛网。\"王德昌还被关押在看守所里,保安室的老张在看《三国演义》。\"顾昭的声音像浸了凉水的琴弦,从口袋里摸出发夹,\"两分钟。\"
发夹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比心跳还轻。
顾昭戴着手套的手指抚过办公桌的每道缝隙,最终停在右下角的暗格前。\"密码是他女儿的生日。\"她抬头看他,眼尾的泪痣在暮色里忽明忽暗,\"你上次帮她补数学课时,我听见你问过。\"
林砚的耳尖发烫。
暗格打开的瞬间,一沓泛黄的文件滑落——\"云港化工x-7区排污数据\"、\"媒体合作协议(保密)\"、\"法院调解备忘录\",最上面的照片里,母亲举着检测报告站在排污口前,发梢沾着污水。
顾昭的手机闪光灯连闪,镜头对准文件上的红章:\"这是你母亲没来得及公布的证据。\"她的指尖掠过照片里林婉清的脸,声音轻得像叹息,\"和我妈妈留下的笔记里写的一样......\"
\"咔嗒\"。
走廊传来脚步声。
顾昭眼疾手快把文件塞回暗格,拉着林砚钻进窗帘后的储物间。
霉味混着灰尘涌进鼻腔,林砚能听见顾昭后颈碎发扫过他下巴的声音,她的体温透过藏青格裙渗进来,像团烧不旺的小火。
脚步声在办公室门口停住。
新任教导主任的公鸭嗓透过门板刺进来:\"老周今天又去传达室翻旧报纸?让保安盯着他。还有那个林砚......\"
一线光,照见顾昭攥紧的拳头。
林砚突然想起午休时叶檀说的话——\"老周\"是学校看门的老头,总在下雨天给迟到的学生留热姜茶。
深夜十点,教学楼只剩顶楼的灯还亮着。
林砚抱着一摞模拟卷往教室走,楼梯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他贴着墙根蹲下,看见一个戴帽子的长袍人带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二楼上来,手里提着铁皮文件箱。
\"动作快点。\"长袍人低头看了眼手表,镜片后的眼睛泛着冷光,\"所有涉及x-7区的东西都销毁,特别是林清欢当年的调查记录。\"
\"主任,那个老周......\"
\"老周?\"长袍人的笑声像砂纸擦过玻璃,\"他昨天摔了一跤,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林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摸出手机按下录音键,指甲在墙皮上抠出一道白痕。
文件箱碰撞的声音逐渐远去,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像要把胸腔撞出个洞来。
回到教室时,课桌上多了张纸条。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明天早自习去教导主任办公室。\"
林砚捏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像极了十七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倒在血泊里,怀里紧抱着的笔记本,此刻正躺在他的书包最里层。
这场对决,早就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