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殿。
殿如其名,通体以万载不化的“玄冥寒玉”雕琢而成。殿内并无奢华装饰,只有简洁的线条与无处不在的清冷月辉。空气清冽如冰泉,蕴含着精纯到极致的寒月仙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饮下琼浆玉液,洗涤着肺腑间的污浊与沉疴。
林琰被安置在殿中央一方巨大的寒玉床上。玉床触手温润,却又透出彻骨的寒意。这寒意并非伤害,而是蕴含着磅礴精纯的生命源力与冰魄精华,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残破的身体。
甫一接触寒玉床,林琰便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那并非痛苦,而是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极致舒泰!寒玉床的精纯寒力,与他识海中冰魄神珠的本源如同水乳交融!神珠嗡鸣震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与欢欣,如同归家的游子!
嗡——!
无需林琰主动引导,冰魄神珠如同一个无底漩涡,开始疯狂地吞噬、炼化着从寒玉床涌入的精纯寒力!这股力量,比之前沐瑶光护体仙光中的月华之力更加纯粹、更加强大、更加契合!
肉眼可见的,林琰体表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流转着湛蓝符文的冰晶。这层冰晶并非防御,而是寒玉床力量被神珠引导,自发修复他受损肉身的表现。崩裂的伤口在冰晶覆盖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收口、生出粉嫩的新肉!体内被噬灵雾和吞噬之力撕扯得如同破布般的经脉,也在精纯寒力的滋养下,如同被冰泉洗濯,痛楚大减,开始缓慢地弥合、修复!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身处这月华仙宫的核心之地,被整个仙宫庞大的守护仙阵所笼罩,那源自坠仙崖、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封印着他渡劫期修为的狂暴仙元煞气,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
仙宫大阵蕴含的无上法则之力,如同煌煌天威,对一切混乱、狂暴、不属此界的异种能量,有着天然的排斥和净化作用!
嗤嗤嗤——!
林琰体内,那如同万载玄铁般沉重的封印壁垒,在仙宫大阵的无形威压和冰魄神珠疯狂吞噬寒力产生的内部冲击下,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消融之声!一丝丝混乱狂暴的煞气,被精纯的月华寒力和仙宫法则强行剥离、净化、湮灭!
虽然封印的主体依旧坚固,远未到破除的地步,但其松动的程度,远比在沐瑶光仙绫护持下要剧烈得多!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他渡劫期巅峰的仙元气息,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潜流,开始在干涸的河床深处悄然涌动!
更让他惊喜莫名的是,识海中,那因前世陨落而布满细微裂痕、始终未能完全修复的冰魄神珠本体,在吞噬了如此磅礴精纯的玄冥寒玉之力后,珠体表面那几道最为显眼的细微裂痕,竟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速度……弥合!
珠体散发的湛蓝光芒,肉眼可见地明亮、凝实了一分!传递出的意念,也少了几分虚弱,多了几分久违的、接近全盛时期的圆融与威严!
此地,简直是冰魄神珠最佳的疗养圣地!也是他破除封印、恢复力量的绝佳契机!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恢复并未持续太久。
殿门无声滑开,清冷的月辉流淌而入。沐瑶光当先步入,她依旧清丽绝尘,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凝重。在她身后,跟着三位老者。
为首者是一位身着素白麻衣的老妪,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她手中拄着一根非金非木、通体莹白、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不断散发着氤氲寒气的冰魄珠的拐杖。她的眼神并不锐利,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的秘密。林琰被她的目光扫过,瞬间有种被完全看透、无所遁形的感觉!一股无形的、渊深如海的压力,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老妪左侧,是一位身材高大、须发皆如银针般炸立的老者,面容刚毅如同岩石,身穿玄黑色宽袍,袍服上隐隐有星辰流转的纹路。他气息沉凝厚重,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亘古不移的冰山,散发着镇压一切的磅礴气势。
右侧则是一位身着水蓝色道袍、面容清雅、气质略显温和的老者,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温润中透着洞悉世事的睿智。他手中托着一面巴掌大小、边缘镶嵌着七颗不同颜色宝石的冰晶罗盘,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林琰的方向。
三位长老!气息之渊深,远在真仙境的沐瑶光之上!林琰心中凛然,这至少是玄仙后期,甚至可能是……金仙级的存在!月华仙宫的底蕴,果然深不可测!
沐瑶光微微躬身,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启禀寒璃大长老,刑殿墨岩长老,天机阁云渺长老。此人便是弟子于沉星泽荒村所遇飞升者林琰,其身负诡异封印,并携有此物。”她的目光,落在了林琰依旧下意识紧握的左手——那半截青铜碎片上。
寒璃大长老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从林琰脸上移开,牢牢钉在了他左手的青铜碎片上。她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泛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仿佛平静的寒潭投入了一颗石子。
“道出你所知的一切。”寒璃大长老的声音干涩而苍老,如同两块寒冰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直刺林琰的神魂核心:“坠仙古渊之中,你看到了什么?此物,又从何而来?不得有半分隐瞒!”
恐怖的神魂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并非恶意攻击,而是纯粹境界的碾压,逼迫着林琰必须吐露真言!
林琰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识海剧震,冰魄神珠自发地爆发出更强的湛蓝光芒护住神魂核心。他强忍着神魂被窥探、被压迫的强烈不适感,大脑飞速运转。
全盘托出?绝无可能!冰魄神珠乃他重生最大倚仗,萧绝之名更是涉及前世陨落之仇,牵扯神界巨擘,一旦泄露,在这陌生的仙宫,后果难料!
心念电转间,林琰已有了决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坦诚,缓缓开口:
“晚辈…飞升之时遭遇意外,被卷入空间乱流,坠落之地…正是仙子所言坠仙古渊。渊底煞气狂暴,修为尽封,更遭低阶妖物追杀…侥幸逃入一崖壁裂缝…”
他半真半假地描述着坠仙崖底的经历:被紫瞳貂妖追杀,发现紫晶毒藤,绝境下炼制“刹那芳华”毒丹反杀妖群,闯入裂缝深处石穴。隐去了冰魄神珠的异动和自行吞噬紫晶蚀髓毒的关键,只说是绝境下激发潜力,以特殊手法炼制毒丹保命。
“…在石穴深处,除了一些兽骨,晚辈…发现了半块镶嵌在石壁中的青铜碎片。”林琰抬了抬左手,露出那古朴的残片,“此物似有奇异,引动了晚辈微弱的神念。而就在那碎片旁的石壁上…还嵌着一枚残破的玉简…”
说到这里,林琰刻意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困惑与惊惧的表情。
“玉简?”刑殿墨岩长老声如洪钟,带着金石之音,目光锐利如刀。
“是…一枚残破的玉简。”林琰艰难地点头,声音更低,“玉简上…刻着一个…非常诡异、非常…可怕的印记!”
“印记?何种印记?”一直沉默观察、手中冰晶罗盘微微转动的天机阁云渺长老,温润的眸子骤然变得无比专注,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切。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三位长老的目光,如同六道实质的探照灯,死死聚焦在林琰身上。连一旁的沐瑶光,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凝重。她虽未亲见,但林琰在荒村提及“空间波动”和“邪源”时,便已让她心生警觉。
“那印记…线条扭曲…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傲慢…仿佛能撕裂一切…”林琰仿佛在努力回忆那恐怖的画面,身体微微颤抖。
“画出来!”寒璃大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手中的冰魄拐杖轻轻一顿地面。嗡!一股更加精纯的寒力注入林琰身下的寒玉床,助他稳住心神,也带着一丝强制的意味。
林琰心知关键在此。他缓缓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食指。指尖之上,一缕冰魄神珠散逸出的本源寒力混合着寒玉床的精纯寒气,缓缓凝聚。
他屏住呼吸,神情无比专注,仿佛在勾勒世间最恐怖的事物。指尖在虚空中缓缓移动,一道由极致寒气凝成的、散发着微弱蓝芒的线条随之显现。
第一道,扭曲如撕裂苍穹的利爪,带着暴戾的破坏感。
第二道,紧随其后,如同燃烧的不灭神焰,散发着焚尽万物的酷烈。
第三道,与前两道交错缠绕,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却透出俯瞰众生、漠视一切的绝对傲慢。
三道扭曲的弧线,在虚空中构成一个古老、繁复、散发着令人心悸神威的印记!
就在这寒气印记成型的刹那——
轰!
整个凝霜殿的温度,仿佛凭空骤降了数十度!殿壁上的玄冥寒玉都发出了细微的嗡鸣!空气中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三位长老身上那渊深如海、控制自如的气息,竟同时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寒璃大长老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皱纹如同瞬间加深了数倍,握着冰魄拐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子,死死盯着虚空中的寒气印记,瞳孔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凝重!
刑殿墨岩长老,须发怒张,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周身磅礴的气势不受控制地溢散开来,将身周的空气都压得扭曲!他死死盯着那印记,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天机阁云渺长老,手中那面冰晶罗盘更是疯狂地旋转起来,七颗宝石光芒急闪,最终定格在一种刺目的血红色!他温润的面容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惊悸,失声低呼:“这…这气息…错不了!”
“嘶——!”
三位在月华仙宫地位尊崇、见惯风浪的长老,竟齐齐倒吸了一口冰冷的寒气!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寒气凝成的印记在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以及冰晶罗盘发出的急促嗡鸣。
那印记的模样,那其中蕴含的、哪怕只是林琰一丝寒力模拟出的、属于印记主人本源的、那睥睨众生的冷酷神威……与他们仙宫最深处、某些被列为绝对禁忌的古老记载中的描述……重合了!
一个尘封了不知多少万年、代表着仙界乃至更高层次巨大灾难与阴谋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极度压抑、三位长老心神剧震、正欲不顾一切追问细节的千钧一发之际——
“哼!”
一声充满倨傲、不屑与质疑的冷哼,如同冰冷的毒针,骤然刺破了凝霜殿内凝重死寂的气氛!
殿门处光影一闪。
一名身着华丽云纹锦袍、头戴星冠、面容颇为英俊却带着浓重阴鸷之色的青年,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门口。他双手负后,下巴微扬,用一种居高临下、审视垃圾般的目光,轻蔑地扫过寒玉床上气息虚弱的林琰,最终落在沐瑶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冷笑:
“我道是何等惊世骇俗的邪魔,竟能劳动三位长老法驾亲临这凝霜殿,连瑶光师妹都被其迷惑?”
他缓步走入殿内,无视了那三位长老瞬间变得冰冷的目光,目光如毒蛇般锁定林琰,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原来不过是一条侥幸从下界泥潭里爬上来、不知用了什么邪法混入仙宫的泥鳅!满身污秽,气息奄奄,还在此妖言惑众,妄图攀扯什么古渊秘闻、神秘印记?”
他猛地提高音量,带着煽动性的质疑,直指核心:
“三位长老明鉴!此等卑贱飞升者,在沉星泽那等污秽之地出现已是蹊跷!又恰巧出现在噬灵雾爆发之地?更巧的是,他手中还拿着连长老们都为之动容的‘奇物’?世上焉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阴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林琰:
“依弟子凌昊之见,此獠分明就是引动噬灵雾的邪魔同党!或是被域外天魔夺舍的傀儡!故意抛出些耸人听闻的‘秘闻’和‘奇物’,不过是想扰乱视听,混入我仙宫图谋不轨!其心可诛!当立刻拿下,搜魂炼魄,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