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之内,死寂如渊。
宗主云岚真人那蕴含天地意志的纶音余韵仿佛仍在空气中流淌,将外界的一切喧嚣、杀伐尽数隔绝。冰冷的雨声被厚重的石墙彻底屏蔽,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时间都凝固了的绝对安静。
李长风缓缓直起身,青木回春印的虚影悄然散去。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长长的白雾。温润平和的脸上难掩疲惫,衣袍上沾染着点点丹元反噬留下的淡金色血迹,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沉的凝重。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中央那巨大的幽蓝冰茧和地上气息奇特的林琰、昏迷的柳萱儿,转身,一步步退出石屋,轻轻掩上了那扇早已破碎不堪、摇摇欲坠的木门。
隔绝。
将这片充斥着诡异寒力、生死蜕变、惊天秘密的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失去了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一个纪元。
石屋中央,那座巨大的幽蓝冰茧,终于有了变化。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在灵魂深处响起的碎裂声,打破了死寂。
冰茧表面,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悄然浮现。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裂痕如同拥有生命的冰蓝色藤蔓,在晶莹剔透的茧壁上飞速蔓延、交织!幽蓝的光芒从裂痕中透射而出,越来越亮,越来越璀璨!冰茧内部,那奔涌的冰蓝光丝如同沸腾的星河,发出低沉的嗡鸣!
轰!
当裂痕遍布整个冰茧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凛冽到极致的冰寒气息,如同沉寂万载的冰河轰然解冻,猛地爆发开来!
没有狂暴的冲击波,只有一种绝对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冷意志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屋!地面上凝结的冰晶瞬间增厚了数寸!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淡蓝色的固体!
冰屑纷飞!
巨大的幽蓝冰茧,在无声的爆发中,轰然炸裂!
无数晶莹的碎片并未四散飞溅,而是在那股凛冽意志的牵引下,化作漫天飞舞的幽蓝光点,如同无数细碎的星辰,环绕着中心那缓缓站起的身影。
苏晚晴。
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内门弟子裙衫,但此刻,她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凛冽光辉!
肌肤胜雪,莹白如玉,仿佛由最纯净的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细腻得不似凡胎。原本乌黑如瀑的长发,此刻竟从发根开始,染上了一层流动的冰蓝色泽,如同流淌的星河,在无风的空间里微微飘拂。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得如同蕴藏了万载寒渊,瞳孔深处,仿佛有细碎的冰晶在缓缓旋转,目光所及之处,连无形的尘埃都似乎被冻结。
一股强大、纯粹、凛冽到极致的冰寒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域,以她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这威压并非刻意释放,而是源自生命本源的蜕变!她的气息,赫然已从之前的凝气境巅峰,跨越了那道天堑,踏入了筑基初期!但这筑基,绝非寻常!那气息的纯粹与浩瀚,远超同阶!
冰璃圣体!初绽锋芒!
然而,在这无匹的凛冽与新生之下,苏晚晴绝美的脸上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茫然。她缓缓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白皙如玉、指尖萦绕着淡淡冰蓝寒气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强大到令她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的力量,以及灵魂深处那道冰冷而古老的契约烙印。
她成功了。以身为桥,引神珠本源寒气冲刷己身,完成了冰灵之体向冰璃圣体的惊世蜕变!修为暴涨!
但代价呢?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依旧昏迷不醒的林琰身上。契约已成,共生相连。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林琰体内那股微弱却顽强、同样源自神珠本源的契约修复之力,正在极其缓慢地修补着他破碎的丹田和经脉。也能感受到,自己体内那新生的、浩瀚的冰璃圣体本源,正有一丝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冰魄精华,沿着那无形的契约之桥,缓缓流向神珠,滋养着它残破的珠体。
共生。同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与他,还有那枚神秘莫测、濒临破碎的冰魄神珠,已被那道源自混沌的古老契约,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墙角传来。
柳萱儿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灵动清澈的杏眼,此刻却充满了迷茫和极度的虚弱。她感觉浑身冰冷刺骨,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仿佛刚从万丈冰窟里捞出来。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她首先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幽蓝光点,如同梦幻的星尘。
然后,她看到了那静静站立在星尘中央的身影——苏晚晴。
冰蓝色的长发流淌着神秘的光泽,肌肤胜雪,眼眸深邃如寒渊,周身散发着凛冽到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威压…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清冷孤傲的苏师姐吗?这分明是…冰雪女神降临凡尘!
紧接着,昏迷前的恐怖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苏师姐覆盖冰晶的双手按在林师兄丹田!那爆发的毁灭寒气!自己被轰飞的剧痛!
“啊!” 柳萱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小脸瞬间血色尽褪,挣扎着想往后缩,却浑身无力,牵动了内腑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带着冰渣的血沫,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苏…苏师姐…你…你对林师兄…”
她的声音因恐惧和虚弱而颤抖,充满了绝望的指控。在她眼中,林师兄的惨状和苏师姐此刻非人的蜕变,都指向那个最恐怖的答案——夺舍!
苏晚晴的目光终于从林琰身上移开,落在了蜷缩在墙角、如同受惊小兽般瑟瑟发抖、满眼恐惧和泪水的柳萱儿身上。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旋转的冰晶似乎停滞了一瞬。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漾开。是无奈?是怜悯?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愧疚?
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萦绕的冰蓝寒气悄然收敛。一股柔和却异常精纯的冰灵之力,如同无形的丝线,轻柔地拂过柳萱儿的身体。
柳萱儿只觉得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抚平了脏腑的剧痛,连流逝的生机都似乎被这股力量暂时稳固住了。她惊愕地止住了咳嗽,茫然地看着苏晚晴。
“萱儿,” 苏晚晴的声音响起,依旧清冷,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反而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着冰雪律动的空灵与威严,“看着我。”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惊恐的柳萱儿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
就在四目相对的刹那!
苏晚晴瞳孔深处,那两枚缓缓旋转的冰晶猛地亮起!两道极其细微、却蕴含着冰璃圣体本源气息和神珠契约烙印信息的冰蓝神光,如同穿越了时空的隧道,瞬间没入了柳萱儿的双眼!
“呃!” 柳萱儿身体剧震,双眼瞬间失去了焦距,意识仿佛被拖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冰雪幻境!
她看到了!
看到了苏晚晴双手按在林琰丹田时,那源自神珠的、混乱而恐怖的破碎景象——崩灭的星辰、染血的神殿、萧绝狰狞的背叛之脸、贯穿一切的冰蓝神光!
看到了那残破冰雪世界中,孤峰之巅濒临溃散的冰蓝虚影!
听到了那断断续续、充满疲惫与求生的意念:“冰…灵…引…寒…归…源…镇…封…裂…痕…助…吾…则…共…生…”
最后,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冰冷的、古老的、将苏晚晴、林琰与神珠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共生契约烙印!感受到了苏晚晴引动神珠寒气冲刷己身时承受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感受到了她为了压制神珠爆发救下自己时遭受的反噬!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痛苦与抉择,如同洪流般冲入柳萱儿的识海!
这不是夺舍!
这是守护!是牺牲!是一场无法言说的、触及世界本源的惊天交易与共生!
幻境消散。
柳萱儿眼中的迷茫和恐惧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震撼、难以置信的恍然,以及…汹涌澎湃的愧疚与后怕!泪水如同决堤般再次涌出,却不再是恐惧的泪水。
“苏…苏师姐…” 她哽咽着,小脸上满是泪痕,挣扎着想要爬起,“我…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苏晚晴轻轻一挥手,一股柔和的冰灵之力托住了柳萱儿虚弱的身躯,让她无法起身。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声音依旧空灵平静:“此事,乃绝密。烙印已种,你已知晓。泄则共陨。守口如瓶,静心疗伤。”
话语简洁,却重逾千斤。柳萱儿含着泪,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苏晚晴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林琰身上。
就在这时。
林琰那一直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覆盖在眼睑上的暗红血冰簌簌掉落。他那微弱却已趋于稳定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紧接着,他紧抿的嘴唇张开,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沙哑、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呻吟:
“呃…啊…”
这声音,如同破开冰封的第一缕春风,带着沉睡了万载的疲惫与茫然。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