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太平城下的暗流
太平城的晨雾里,总飘着淡淡的药香。我娘的药铺开在城中心的老槐树下,门楣上挂着块“凌氏药坊”的木匾,字是我写的,笔锋还带着当年练暗器的硬劲。
“霜儿,这帖‘清瘴散’,给城西的张婶送去。”娘系着青布围裙,正往药罐里添草药,她的声带在毒医婆的调理下好了大半,只是说话还带着点沙哑。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鬓角,白发比三个月前多了些,眼角的朱砂痣却依旧红得温润——那是岁月的痕迹,不是仇恨的烙印。
我接过药包,指尖触到包药纸的粗糙纹理,突然想起在影卫营啃的糙米饭。那时觉得能活下去就好,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在这样的晨光里,替娘送药。
刚走到巷口,就撞见夜枭。他穿着灰布短打,腰间的铜哨换成了普通的匕首,看见我,脸上难得带了点笑:“少主,城北的粮仓修好了,铁拐李让你过去看看。”
太平城的粮仓是用观星台的旧木料改的,铁拐李说“拆了鬼气重的,盖点实在的”。我跟着夜枭穿过石板路,路边的孩子们在踢毽子,笑声脆得像银铃——他们大多是影阁或回魂教遗孤,如今在太平城学识字、学手艺,眼里再没了过去的惊惧。
“少主,”夜枭突然压低声音,“昨天巡逻队在城外发现了三具尸体,是回魂教的‘乌鸦卫’(主教的亲卫),脖子上都有齿痕——是被活活咬死的。”
我的脚步顿住了。乌鸦卫是回魂教最死忠的部队,主教死后按理说该树倒猢狲散,怎么会出现在城外?
“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还没,”他眉头紧锁,“但尸体旁有块令牌,刻着‘玄’字。”
玄?我心里猛地一跳——灵素仙师的日记里提过,回魂教的创始人,就叫“玄”。
粮仓的木门吱呀作响,铁拐李正蹲在地上画图纸,看见我进来,举着炭笔笑道:“少主来得正好,你看这粮仓的机关,我加了影阁的‘翻板阵’,要是有不长眼的闯进来,保管让他掉地窖里喂老鼠。”
我没接他的话,把夜枭的发现说了一遍。铁拐李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炭笔“啪”地掉在地上:“‘玄’字令牌……难道老东西没死?”
“老东西?”
“玄,回魂教的初代教主,传说活了一百多岁,当年灵素仙师叛教,就是为了反对他的‘血祭’邪术。”铁拐李摸出本泛黄的卷宗,“影阁的旧档里记着,他在百年前就‘坐化’了,怎么会……”
卷宗上的画像里,玄穿着宽大的道袍,脸上布满皱纹,唯独眼睛亮得吓人,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极了主教临死前的表情。
“他要是没死,藏了一百年,现在出来干什么?”夜枭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我盯着画像里玄的眼睛,突然想起娘药铺里的那半片“素”字玉佩——灵素仙师的贴身之物,据说能解天下奇毒,会不会也和玄有关?
“去药铺。”我转身就走,心跳得像擂鼓。
娘正在给药柜上药,看见我们进来,手里的药杵顿了顿:“出什么事了?”
我把“玄”字令牌的事说了,她的脸色瞬间白了,手里的药包“哗啦”散了一地。“他……他真的没死……”她扶住柜台,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娘对不起你,有些事,没告诉你……”
“什么事?”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红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卷羊皮地图,画着无妄城地下的密道,最深处标着个“玄”字。“这是……灵素仙师画的,她说玄在地下建了座‘血祭坛’,用活人血修炼邪术,想长生不老。”娘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红点,“百年前,她就是发现了这个,才叛教的。”
我摸着地图上的血祭坛位置——就在太平城的地基下。难怪玄要在城外现身,他根本没离开无妄城,而是躲在地下,等着卷土重来。
“他要的不是复活灵素仙师,是你的血。”娘抓住我的手,掌心冰凉,“灵素仙师的血脉里,有种‘不死因子’,寻找了一百年,就是想得到它。”
不死因子?我想起中牵机引时没死,想起灵素仙师的玉佩能解百毒,原来不是巧合。
“他怎么知道我在太平城?”
“主教是他的徒孙,”娘苦笑,“这百年的骗局,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背后操控。主教灭影阁、逼你认祖归宗,都是为了引你出来——你的血,比我和灵素仙师的更纯。”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卖花女的声音带着惊慌:“少主!城门口来了队朝廷兵,说要见你!”
我们跑到门口,看见秦风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十几个披甲卫兵,手里的长枪闪着冷光。他看见我,翻身下马,脸上没了往日的客气:“凌小姐,皇上有旨,回魂教余党未清,太平城需由朝廷接管。”
“接管?”我皱眉,“太平城是影阁和回魂教遗孤的家,不是朝廷的军营。”
“皇上怀疑玄的余党藏在城里,”他从怀里掏出份圣旨,“请凌小姐配合,交出城防图,让卫兵入城搜查。”
我盯着他腰间的暗卫令牌,突然明白了——玄在城外现身,根本不是为了吓人,是为了引朝廷来,让我们腹背受敌。
“城防图不能给。”我挡在城门口,身后的夜枭和铁拐李已经握紧了武器,“太平城的人,自己会清余党,不劳朝廷费心。”
“凌小姐这是抗旨?”秦风的手按在剑柄上,“别忘了,你爹当年可是朝廷的功臣,你想让他背上‘叛党’的名声?”
这话戳中了我的软肋。爹一生护着朝廷,我不能让他死后蒙冤。
“搜查可以,”我后退一步,“但只能你带十个卫兵,跟着我查,不许惊扰百姓。”
秦风盯着我看了半晌,点头:“可以。”
城里的搜查从上午持续到午后,卫兵们翻遍了粮仓、药铺、甚至孩子们的学堂,什么也没找到。秦风的脸色越来越沉,在路过老槐树时,突然停住脚步,指着树下的青石:“这石头下面是什么?”
那是铁拐李设的机关入口,通往太平城的地下排水道。我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排水沟,臭得很,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说话,拔出剑就往石头上劈。“当”的一声,剑被弹开,石头上只留下道白痕——铁拐李用的是影阁的“玄铁石”,寻常刀剑根本劈不开。
“凌小姐果然藏了东西。”秦风冷笑,“看来玄的余党,就在这下面。”
就在这时,城西突然传来爆炸声,紧接着是喊杀声。夜枭的亲信气喘吁吁地跑来:“少主!回魂教余党攻进来了,他们……他们带着炸药!”
秦风的脸色变了:“调虎离山!”
我看向秦风,他也看向我,眼里的猜忌淡了些。“你守着城门,”我对他说,“我去看看。”
城西的民居已经燃了起来,回魂教余党穿着黑袍,举着刀砍杀百姓,为首的是个独眼老者,手里的拐杖缠着铁链,正是玄的画像里那个跟班——他竟然没死!
“抓住凌霜!教主有赏!”独眼老者狂笑着,拐杖甩出铁链,直逼我面门。
我侧身躲开,匕首划向他的手腕,却被他用铁链缠住。他的力气极大,拽得我一个踉跄,拐杖趁机砸向我的心口——那拐杖头是实心的铁球,砸中必死。
“少主小心!”夜枭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铁球,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后背瞬间凹下去一块。
“夜枭!”我目眦欲裂,摸出发间的毒针,狠狠掷向独眼老者的咽喉。这针淬了“化骨散”,是毒医婆特意给我备的“杀手锏”。
毒针穿透咽喉的瞬间,他却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锣:“教主说了,你逃不掉的……”身体软软倒下,手里的铁链“哐当”落地,露出链环上刻着的“玄”字。
战斗很快结束,余党被斩杀殆尽,可太平城也烧了大半,十几个百姓死在乱刀下,夜枭躺在担架上,气息奄奄。
秦风带着卫兵赶来时,正看见我跪在夜枭身边,给他喂药。“玄的目的达到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他就是想让我们内斗,好趁机打开地下通道。”
我抬头看向老槐树的方向,那里的玄铁石不知何时被撬开了,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迹——是铁拐李的血!
“铁拐李!”我疯了似的冲过去,洞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地下通道里弥漫着铁锈味,墙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我跟着声音跑到尽头,看见铁拐李被铁链吊在半空中,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割掉,血流了一地。玄站在他面前,穿着和画像里一样的道袍,手里把玩着那半片“素”字玉佩。
“凌小姐,我们终于见面了。”他转过身,脸上的皱纹里嵌着黑泥,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盏鬼火,“你娘没告诉你吧?灵素仙师当年叛教,可不是为了反对我,是为了独占‘不死因子’。”
铁拐李咳着血骂:“你胡说!仙师是好人!”
玄冷笑一声,一掌拍在他胸口。铁拐李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掉下来,撞在石壁上,没了气息。
“你看,”玄捡起地上的玉佩,“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只有想活下去的人。”他一步步逼近我,“把你娘的那半片玉佩交出来,我让你当太平城的王,永远活下去,不好吗?”
我握紧腰间的匕首,刀柄被冷汗浸得发滑:“我爹说过,活得不像人,不如死得像条狗。”
“可惜了。”他叹了口气,突然抬手,洞顶的机关“哗啦”落下,挡住了退路,“那就只能让你死了——你的血,溅在祭坛上,效果更好。”
他身后的石壁缓缓移开,露出座血色祭坛,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中央插着柄青铜剑,剑身缠着锁链,链环上挂着骷髅头——是影阁和回魂教教徒的头颅,我甚至认出了其中一个,是当年在影卫营给我塞解毒丸的小影卫。
“百年了,我收集了这么多‘祭品’,就等你这最后一滴血了。”玄的声音里带着狂热,伸手就要抓我。
我侧身躲开,匕首划向他的咽喉。他却像没看见似的,任由匕首划破皮肤,伤口竟在瞬间愈合了——他果然修炼了邪术!
“没用的,”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我的身体,早就不怕刀剑了。”
就在这时,我摸到了藏在发间的“素”字玉佩,是娘早上塞给我的,说“关键时候能救命”。我猛地将玉佩按在他的伤口上,那玉佩像是活了过来,发出刺眼的白光,玄的皮肤瞬间冒出黑烟,惨叫着松开了手。
“灵素!你这个贱人!”他捂着伤口后退,眼里充满了惊惧,“你竟然在玉佩里下了‘灭魂咒’!”
我趁机捡起地上的青铜剑,剑柄上刻着“影阁”二字——是父亲当年遗失的佩剑“断魂”。“这是影阁的剑,专杀你这种妖邪。”
玄看着我手里的剑,突然狂笑起来:“你以为杀了我就结束了?太平城下面,埋着上千具尸体,他们的怨气,会让这里永远不得安宁!”他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要死一起死!”
我举起青铜剑,狠狠刺进他的心脏。白光从他胸口炸开,整座祭坛开始摇晃,石壁上的骷髅头发出凄厉的惨叫。
“快走!”秦风的声音从洞口传来,他带着卫兵冲了进来,“通道要塌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血色祭坛,那些骷髅头在白光中渐渐化为灰烬。玄的身体倒在地上,皮肤迅速干瘪,最后变成了一具干尸,和那些骷髅头没什么两样。
跑出通道时,身后传来“轰隆”的巨响,整个地下祭坛彻底塌了。太平城的地面裂开道道缝隙,老槐树的根须露了出来,却顽强地抽出了新芽。
秦风扶着受伤的我,看着塌陷的地面:“结束了。”
我望着城里的炊烟,孩子们的笑声从烟雾里钻出来,像碎金子一样落在心上。是啊,结束了。
三个月后,太平城的裂痕被新土填上,老槐树下又开了家学堂,毒医婆在里面教孩子们识草药,夜枭成了城卫队长,每天带着孩子们练武,铁拐李的牌位被供在学堂里,孩子们说“李爷爷是大英雄”。
娘的药铺依旧飘着药香,她偶尔会对着那半片“素”字玉佩发呆,却再也没提过灵素仙师或玄。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夕阳把太平城染成金红色,手里的青铜剑“断魂”被擦得锃亮,却再也没沾过血。
风拂过耳际,像父亲的声音:“霜儿,这世上最好的武器,不是毒针和刀剑,是守住心里的那点光。”
我摸了摸眼角的朱砂痣,在夕阳下,它红得像朵花,不是仇恨的烙印,是活着的证明。
太平城的名字,终究没叫错。
而我凌霜,不再是刺客之女,也不是什么仙师转世,只是这座城里的一个普通人,守着药香、炊烟和孩子们的笑声,慢慢活下去。
这或许,才是对那些逝去的人,最好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