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气息像粘稠的油,糊在陈家村外围的空气里。那些被陈墨亲手编织规则所催生的缚井灵,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正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土地最后一点生气。枯井是它们的巢穴,黑水是它们的温床,猩红的嫁衣锁链是它们捕猎的触须。索替仪式永不停歇,枯井深处,嫁衣虚影那张属于阿芸的残破面孔上,獠牙的轮廓正一日日变得清晰可怖,怨毒阴气提炼的“柴薪”燃烧着,将规则辐射的疆域不断向外扩张。
陈墨靠在一堵半塌的土墙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右眼深处,血海翻腾的漩涡几乎将他整个视野吞没,冰冷的“葬眼”能力不受控制地运转,强行穿透污浊的空气,窥视着地脉深处奔流的怨气能量——它们正被新生的缚井灵井口疯狂抽吸,形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中心正是那口最深的枯井,以及井壁上越来越浓的血色嫁衣。左胸,那由妖疫翡翠菌丝凝结的甲胄,覆盖面积已超过八成,搏动声不再是单纯的声响,而是直接啃噬着他听觉神经的活物嘶鸣。脊椎上,玄袍人的浮雕双目怒睁,冰冷的秩序意志如同实质的冰水,不断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苏醒度冲破八成的临界点,每一次脉动都带来骨骼濒临碎裂的呻吟。他吐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细小的、闪烁着诡异绿芒的结晶,簌簌落下,十丈之内,几只误入此地的田鼠瞬间陷入癫狂,互相撕咬直至血肉模糊。
“载体…维持…三时辰…”脊椎深处,玄袍人毫无情感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焦黑的裂纹在骨骼表面蔓延的细微声响。这是管理者意志对体内狂暴妖疫的强行压制,代价是他的身体正加速走向崩解。
就在这时,一股截然不同的阴冷,混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花香,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骤然打破了外围井链区域凝滞的平衡。
山神子嗣——雾婴,来了。
它并非实体,更像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惨白雾气,边缘翻滚扭曲,勉强凝聚成一个巨大婴儿的轮廓。没有五官,只有雾气深处两点幽绿的光,如同贪婪饥饿的瞳孔。它所过之处,潮湿的泥土、腐败的枝叶,甚至空气本身,都被染上一层死寂的灰白。那股甜腻的花香愈发浓烈,浓得发臭,像无数腐烂的曼陀罗在同时绽放,直冲脑髓,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
一只刚刚成形、盘踞在浅井边缘的溺童怨缚井灵,正用漆黑的井水触须拖拽着一具野狗的尸体。雾婴那翻滚的雾气边缘如同活物的口器,无声无息地卷了过去。
“嘶——!”
溺童怨发出尖锐刺耳、非人的嘶鸣,本能地感到灭顶之灾。它试图操控井中黑水化作盾牌,试图用怨念冲击那灰白雾气。然而,雾婴是陈墨早期书写的“杰作”,它的规则更原始,更接近混沌的吞噬本源。灰白雾气无视了黑水的阻隔,直接触碰到了溺童怨那由怨念凝聚的核心。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雪地上。溺童怨虚幻的身体瞬间被侵蚀、消融。构成它存在的怨念、阴气,甚至那一点可怜的灵性,都被灰白雾气贪婪地吸食殆尽。雾气似乎微微凝实了一丝,那两点幽绿的光芒也似乎亮了一分。原地只留下一缕迅速消散的青烟,以及井口骤然黯淡下去的黑水。
新生的缚井灵,在这旧日的恐怖造物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雾婴没有停留,灰白的躯体滚动着,扑向另一口枯井。那里盘踞着一只由屠夫沉井怨念催生的缚井灵,煞气稍重,挥舞着由锈蚀杀猪刀碎片凝聚的怨气锁链,悍不畏死地反击。刀片锁链斩入雾气,却如泥牛入海,只激起一阵更浓烈的甜香。雾气反卷,将屠夫缚井灵连同它那口井涌出的黑水一同包裹、吞噬。挣扎的波动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彻底平息。井壁上刚刚攀附上的血色嫁衣纹路,瞬间崩解消散。
规则在碰撞,在互相吞噬。
缚井灵的新规则,依托于陈墨精心设计的“索替仪式”和井链网络,更精密,更倾向于“捕猎-提炼-强化”的循环。而雾婴的规则,源于最原始的“山神娶亲”扭曲,是混沌的吞噬与成长,简单、粗暴、高效。如同两种病毒在同一个宿主体内厮杀,雾婴的规则,显然对缚井灵这种相对“稚嫩”的灵异造物,拥有着近乎碾压的侵蚀同化能力。
陈墨的葬眼清晰地捕捉着这一切。他看到代表雾婴的灰白能量团,如同闯入羊群的饿狼,疯狂地扑食着代表新生缚井灵的那些相对微弱、驳杂的怨气光点。每吞噬一个,雾婴核心的能量就壮大一分,它移动的速度更快,雾气弥漫的范围更广,那两点幽绿的光芒,也越发冰冷刺骨。
“成长…养分…”脊椎深处,玄袍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近乎“满意”的冰冷判断。在管理者眼中,雾婴的吞噬,本质上是旧规则在清理、回收那些不稳定、效率低下的新规则碎片,是一种“优化”过程。至于承载这些碎片的缚井灵本身的“存在”,毫无意义。
然而,陈墨残存的、属于“陈墨”的意识核心,却在剧烈地抽搐。每一次吞噬,都意味着他精心布置的井链网络被撕开一个口子,意味着他计划中用于献祭的“柴薪”在减少!更让他灵魂深处感到刺骨冰寒的,是雾婴吞噬那些缚井灵时,他右眼葬眼捕捉到的、那些被吞噬灵体核心最后爆发的、属于阿芸的怨毒碎片!
那是一种被同类相残、被更高位存在无情碾碎时爆发出的极致怨念,与枯井深处那件猩红嫁衣的悲鸣隐隐共鸣。这共鸣穿透了翡翠甲胄的隔绝,像冰冷的针,狠狠扎在陈墨仅存的18%现世人格上,尤其是其中占比高达73%的阿芸执念。
一幅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回:暴雨倾盆的夜晚,阿芸腹大如鼓,浑身湿透地站在破屋门口,雨水混合着血水从她裙下淌出……那双空洞、死寂,却蕴含着足以让窥视者自挖双目的恐怖的眼睛!
“呃啊!”陈墨猛地捂住右眼,指缝间渗出粘稠、带有翡翠光泽的污血。脊椎上的玄袍人浮雕似乎受到了这剧烈情绪波动的冲击,怒睁的双目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更强的秩序枷锁轰然压下,强行将那翻腾的记忆和剧痛镇压下去。
“干扰…清除…”管理者的意志冰冷无情。
就在这时,葬眼视野猛地一跳。陈墨强行忽略脊椎传来的剧痛和意识的眩晕,将“视线”投向那百井怨气网络的能量汇聚中心——枯井深处,那青铜钥匙的虚影。
钥匙上那道细微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葬眼清晰地看到,裂痕边缘如同活物般蠕动着,蔓延出藤蔓状的诡异蚀刻纹路。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银白色的、散发着奇异宁静气息的浆液,正从裂痕深处缓缓渗出。
这浆液的出现,与整个井链区域狂暴的怨气阴森格格不入。它滴落的瞬间,周围汹涌的怨气能量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叫,被中和、湮灭了一小片。然而,这微小的“净化”,却像是滚烫的油滴进了冷水里!
陈墨左胸的翡翠甲胄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绿光!覆盖其上的菌丝疯狂扭动,那些裂缝中绽开的肉膜妖花剧烈颤抖,花心的毒牙开合,发出无声的尖啸。菌丝仿佛受到了最恶毒的挑衅,对那银白浆液爆发出了难以言喻的狂怒与贪婪!它们不顾一切地试图从陈墨体内延伸出去,去捕捉、吞噬那滴落的浆液,甚至有几缕细微的菌丝在极度渴望下,骤然变得半透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虚化”状态,瞬间穿透了陈墨体表的衣物和空气,直刺井底虚影!
“警告!劣化污染源…触及时空锚点!能量反应超出预设阈值!”玄袍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冰冷的急促,“执行最终净化协议!优先级:最高!”
一段强制性的信息流,如同烧红的铁烙印入陈墨濒临崩溃的意识:
【终极警告】载体结构性崩解倒计时!
- 妖疫寄生度突破 62% 安全阈值!(左心室出现翡翠晶化)
- 现世人格残留度仅余 18%(阿芸执念占比 73%)
- 强制指令:
1 十二时辰内启动【血肉献祭阵】(需吞噬至少 3只缚井灵核心)
2 以“青铜钥匙裂痕”为阵眼→剥离妖疫母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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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献祭...或成为井中第一百具替身。”`
冰冷的信息流冲击着残存的人性。陈墨的视线越过崩塌的土墙,落在远处那口最深的枯井。井口弥漫的血光浓郁得如同实质,那件猩红嫁衣的虚影,在井壁深处缓缓摇曳,阿芸那张残破的面孔,獠牙毕露,正对着他所在的方向。嫁衣的凝实度,在葬眼的视野里,已赫然逼近了百分之百的临界点!
雾婴还在外围井链肆虐,吞噬着新生的缚井灵,壮大自身,也在破坏着陈墨的收割计划。而管理者冰冷的指令,却要他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反过来去猎杀至少三只强大的缚井灵核心,作为启动献祭阵、剥离体内致命妖疫的柴薪!
时间,成了勒在脖颈上、正在缓缓收紧的绞索。妖疫在狂怒中进化出“虚化”特性,威胁着献祭阵的根基。钥匙的裂痕在扩大,渗出未知的银白浆液,引来管理者的最高警报。而枯井深处,那件饱饮怨毒、即将彻底凝实的猩红嫁衣,如同阿芸索命的化身,正静静等待着,等待将书写这一切悲剧的执笔人,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生存的倒计时在滴答作响,规则掌控的战争在体内和体外同时点燃,而仅存的那点人性火光,在管理者绝对秩序的寒冰与阿芸滔天怨念的烈焰夹击下,摇曳欲熄。陈墨咳出一口带着翡翠碎晶的血沫,染血的嘴角却缓缓扯起一个混合着绝望、疯狂与冰冷算计的弧度。
猎手?猎物?棋子?棋手?界限,在这一刻,彻底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