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永无止境的攀爬。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体,带走最后一丝暖意。左肩石化的沉重如同坠着铅块,每一次抬起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右臂骸骨笔管那“咔嚓…咔嚓…”的啃噬声,是这片死寂山林中唯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节拍器,精准地计量着他飞速流逝的生命。怀中《灵异诡谈录》的冰冷触感,是唯一的锚点,提醒着他这残酷力量的存在。
终于,他挣扎着翻过那道湿滑陡峭的山脊,眼前并非预想中的开阔高地,而是……一片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绝望的景象。
一片浓稠的、仿佛凝固般的雾气,如同巨大的、淡绿色的半透明菌盖,笼罩在前方低洼的山坳之上。这雾气与山间常见的、灰白色的雨雾截然不同。它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如同陈年铜锈混合着腐烂水藻的淡绿色泽,沉重地悬浮在离地数尺的空中,缓慢地流动、翻涌,将山坳内的景象彻底遮蔽。
雨水落在这淡绿色的雾气层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仿佛被某种酸液腐蚀,蒸腾起更细小的、带着异样甜腥气的白烟。空气在这里变得粘稠而滞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喉咙和肺部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腐败草药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味。
陈墨猛地停住脚步,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他捂住口鼻,眼中充满了惊骇。这绝不是正常的山雾!这是……**瘴气**!而且是极其浓烈、终年不散的毒瘴!
他强忍着不适,目光扫向瘴气林的边缘。这里的树木形态扭曲得更加怪异。树干不再是笔直的,而是如同被无形巨手拧过一般,虬结盘绕,树皮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湿漉漉的灰黑色,上面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一层湿滑的、如同苔藓又似霉菌的暗绿色物质。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几乎每一棵树上,都垂挂着无数湿漉漉的、灰绿色的絮状物!
这些絮状物如同巨大的、被雨水浸透的蛛网,又像某种怪物的湿滑毛发,长长短短地垂落下来,随着瘴气的流动微微飘荡。有些缠绕在低矮的灌木上,有些则直接垂到泥泞的地面,粘附在腐烂的落叶上,形成一片片粘稠的、散发着甜腥腐臭的污渍。整片区域,都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生命被缓慢侵蚀和腐败的气息。
陈墨的心沉到了谷底。前有甜腥骸骨的警告,后有这恐怖的瘴气林!退回去?山下是未知的精怪猎场,还有可能残留的鬼物和邪神污染的气息!绕过去?这片瘴气林的范围似乎极广,两侧是更加陡峭险峻、无法攀援的悬崖!他似乎……被困在了这绝壁与毒瘴之间!
就在这进退维谷的绝望之际,右臂骸骨笔管末端,那根婴儿指骨啃噬的痛楚突然加剧!一股冰冷尖锐的刺痛感直冲大脑!与此同时,他视界的边缘,那行早已黯淡的血色小字——【微光鬼眼(残)· 剩余:叁息】——竟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如同风中残烛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光!
鬼眼……竟然在透支命元的刺激下,强行挤出了最后一点力量!
嗡!
熟悉的灰翳瞬间覆盖了视野!但这一次,灰翳极其稀薄、极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疯狂地闪烁、扭曲,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然而,就在这短暂而宝贵的鬼眼视角下,眼前这片淡绿色的恐怖瘴气林,终于向他揭开了它真正的、令人魂飞魄散的面纱!
那层看似缓慢流动的淡绿色雾气,在鬼眼中,化作了无数条细密的、如同活体血管般的灰白色“气流”!这些“气流”并非死物,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气中蜿蜒、扭动、相互缠绕,贪婪地吮吸着周围环境中本就稀薄的生机!陈墨甚至能“看”到,靠近瘴气的草木,其蕴含的微弱生命灵光正被这些“气流”丝丝缕缕地抽离、吞噬,加速着腐败的过程!
但这仅仅是开始!
陈墨的鬼眼,不受控制地被瘴气林深处某个存在牢牢吸引!在瘴气最为浓稠的核心区域,那些翻涌的、如同血管般的气流汇聚之处,一团巨大的、无法形容的“东西”,正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着!
那是一个……巨大的“茧”!
一个由无数更加细小、更加扭曲的灰白色怨灵碎片,如同亿万只蠕虫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交织缠绕而成的巨茧!这些怨灵碎片形态各异,有的依稀可辨人形轮廓,带着极致的痛苦表情;有的则只剩下野兽的残破肢体虚影;更多的是根本无法辨识形态的、纯粹由怨毒和不甘凝聚成的扭曲光团。它们在瘴气核心那强大的吸力下,被强行束缚、压缩在一起,形成一团直径数丈、不断搏动膨胀的灰白色聚合体!
每一次搏动,巨茧都向内收缩,无数细小的怨灵碎片发出无声的尖啸,形态变得更加扭曲、暗淡;紧接着,巨茧又猛地膨胀开来,如同呼吸般,将瘴气林中那些由“血管气流”输送来的、被抽离的草木生机和天地间游离的阴气怨念,贪婪地吞噬进去!随着这“呼吸”,巨茧表面的灰白色光芒会短暂地亮起一丝令人心悸的暗绿光泽,整个茧体也似乎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鲜活”一分!
一股庞大、冰冷、纯粹由贪婪和吞噬本能构成的恶意,如同无形的潮水,从那个搏动的巨茧中扩散开来!这股恶意并非针对某个个体,而是针对这片区域内所有蕴含生机的存在!它就像一个正在母体中孕育的、饥肠辘辘的恐怖邪胎,本能地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养分,为最终的“诞生”积蓄力量!
瘴母孕邪胎!
陈墨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鬼眼带来的最后一点灰翳在这恐怖的景象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片片碎裂,彻底熄灭!视野瞬间回归到那淡绿色的、粘稠的、充满腐蚀性甜腥味的瘴气现实。但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景象,已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自然形成的……邪灵雏形!这片终年不散的毒瘴,在漫长岁月中,竟然孕育出了如此恐怖的怪物!它甚至还未完全诞生,仅仅是雏形,散发出的恶意就足以冻结灵魂!那堆被啃噬殆尽的野兽骸骨,那诡异的甜腥气……难道也是这“瘴母”或者它所吸引的仆从所为?
不能惊动它!绝对不能!
陈墨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冰冷的后背,与雨水混在一起。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强行压抑到极限,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息都会惊动那沉睡(或者说孕育)中的恐怖存在。右臂骸骨笔尖的啃噬痛楚仿佛都感觉不到了,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前方那片致命的瘴气林。
绕行!必须绕行!贴着绝壁的边缘,哪怕只有一线缝隙!
他像一只受惊的壁虎,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上,一点一点地,向着瘴气林边缘与悬崖相接的最狭窄处挪动。每一步都轻得不能再轻,脚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脚下湿滑的岩石和粘稠的腐叶,避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视线死死锁定着前方那淡绿色的、缓缓流动的瘴气边界,如同在凝视着一条沉睡巨蟒的鳞片。
空气中那股甜腥的腐臭味更加浓烈了,混合着瘴气的腐蚀性气息,灼烧着他的鼻腔和喉咙。垂挂的灰绿色絮状物就在他身侧不远处飘荡,有些几乎要触碰到他的破烂衣衫。他屏住呼吸,极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从这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帘幕”旁侧身挤过。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的精神高度紧张,耳朵捕捉着瘴气深处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响——是那巨大邪胎的搏动声?还是被它吸引来的、潜伏在瘴气中的其他恐怖存在?
终于,在经历了如同炼狱般的缓慢挪动后,他成功绕过了那片淡绿色瘴气最为浓稠的核心区域,前方隐约出现了一条被雨水冲刷出来的、紧贴着崖壁的狭窄石缝通道。虽然依旧弥漫着稀薄的瘴气,但浓度已大大降低,至少不再是那片孕育邪胎的死亡核心区。
陈墨不敢有丝毫停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那条石缝。直到深入数十步,确认暂时脱离了瘴气林的核心范围,他才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剧烈地喘息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疼痛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方才为了稳定身体,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了岩壁上一片被瘴气侵蚀的区域。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刺痛感,皮肤上沾染了一小块暗绿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着的污迹,散发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他猛地甩手,用雨水拼命冲刷,但那污迹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残留着。
瘴母的标记……还是邪胎的诅咒?
陈墨靠在冰冷的石缝里,看着外面依旧被淡绿色瘴气笼罩的山林,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冰冷的决绝。这片看似暂时摆脱了葬眼山岳和王朝视线的荒山,其本身的恐怖,远超他的想象。怀中的《诡谈录》冰冷依旧,而前路,依旧笼罩在浓雾与未知的凶险之中。右臂骸骨笔尖的啃噬声,再次清晰地响起,提醒着他,生存的代价,从未停止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