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的混乱如同一场短暂而惨烈的风暴。阿岩被死死按在冰冷泥污中的绝望嘶吼,陈二那冰冷如铁屑的嘲讽,围观人群压抑的抽泣和惊惶的低语……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在湿冷的空气里,狠狠撞击着陈墨的耳膜。
他混在人群的边缘,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身体紧紧贴着冰凉的土墙,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彻底消失。他看着阿岩像困兽般徒劳挣扎,看着那触目惊心的鲜血混着泥水蜿蜒流淌,看着那两扇象征无上威严与冷酷裁决的祠堂大门依旧紧闭、纹丝不动……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窒息感死死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
“……二十年献祭……山神新妇……”
“……铁律……祖宗规矩……”
“……阿芸……命苦啊……”
周围村民惊恐的、带着颤音的议论,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毫无预兆地刺破了他混乱的思绪,精准地扎进了他灵魂深处最恐惧的角落!
“二十年献祭”……
“山神新妇”……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陈墨的神经上!
嗡——!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眼前瞬间一片空白!祠堂前的混乱景象、阿岩的嘶吼、村民的议论……所有的一切都模糊远去,只剩下这几个字在灵魂深处疯狂地、尖利地回响!
他写的!
是他昨夜写的!
就在那惨白的纸页上!就在那散发着霉味的破屋里!他为了应付差事,为了填满空白,为了转移饥饿和恐惧,草率杜撰、随手写下的文字!
“或云二十载一循,献贞洁处子为山神新妇……”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此刻都像淬了剧毒的匕首,从记忆深处狠狠刺了出来!与他昨夜书写时那麻木的、自暴自弃的笔触严丝合缝地重叠!更与村民口中那强行烙印在脑海里的冰冷“铁律”、与眼前这场因阿芸而起的惨剧……分毫不差地对应上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不……不可能……巧合……一定是巧合……” 一个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呐喊,带着最后一丝绝望的侥幸。他用力甩着头,试图驱散这荒诞绝伦、令人毛骨悚然的联想。
但理智却在疯狂地尖叫着否定!
哪有这样的巧合?!
字字对应!句句成谶!
强行烙印在所有人脑子里的“铁律”!
精准指向阿芸的残酷命运!
祠堂前这血淋淋的镇压!
这一切……难道……难道真的源于他昨夜那支……沾满了暗紫色墨汁的……秃笔?!
“呃……” 一声短促的、被极度恐惧扼杀在喉咙深处的抽气声猛地从陈墨胸腔里挤出来!他再也无法待在这个地方!无法再面对祠堂前那惨烈的景象!无法再听到任何关于“二十年”、“新妇”、“阿芸”的字眼!
逃!
必须逃!
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像一只被无形鬼魅追逐的猎物,猛地从倚靠的土墙上弹开!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带着极度恐慌的力量!他不再看祠堂前的混乱,不再理会周围惊愕的目光,埋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在狭窄、泥泞、拥挤的巷弄里跌跌撞撞地狂奔起来!
深一脚!浅一脚!
冰冷的泥浆溅满了他的裤腿,湿滑的地面让他好几次险些摔倒!
他粗暴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引来几声惊叫和咒骂!
但他不管不顾!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回那间破屋!冲回那张破木桌前!亲眼看看!亲眼看看他昨夜到底写了什么!
“砰!”
他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狠狠撞开了自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巨大的冲力让门板撞在土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屋里比外面更加昏暗、冰冷,弥漫着一股未散尽的霉味和昨夜残留的、淡淡的墨汁苦涩气息。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包裹。
陈墨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脖颈流淌下来,浸透了单薄的里衣。胃里那半块硬饼带来的灼烧感此刻变成了剧烈的翻搅,强烈的呕吐欲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顾不上身体的极度不适,也顾不上抹去脸上的冷汗和泥污。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惊恐,钉向了屋角那张破旧的木桌!
桌上,那本摊开的、崭新的册页,静静地躺在那里。
惨淡的天光从破窗的缝隙艰难地透进来,勉强照亮了桌面方寸之地。惨白的纸页上,墨迹犹新!
陈墨的心跳骤然停止!他踉跄着扑到桌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桌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身体因恐惧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他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和无法置信的惊骇,死死地、一点一点地扫过纸页上那些他亲手写下的、此刻却如同毒蛇般狰狞的文字!
“……或云二十载一循,献贞洁处子为山神新妇,可保一方……安宁……”
每一个字!
每一个扭曲的笔画!
那道他失控时划下的、如同丑陋伤疤般贯穿纸页的长长墨痕!
墨痕尽头那个被笔尖戳破的细小孔洞!
还有那暗沉发紫、幽幽地泛着令人心悸冷光的墨汁!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痕迹!都与他混乱记忆中的景象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胃里翻江倒海,喉头腥甜再也无法压制!
“呕——!”
陈墨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捂住嘴,剧烈的干呕声伴随着无法抑制的痉挛,在死寂的土屋里凄厉地响起!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昨夜……用这支笔……用这暗紫色的墨……写下的这些字……这些为了“凑字数”、为了“应付差事”而草率杜撰的“传说”……化作了笼罩整个村子的恐怖诅咒!变成了强行刻入所有人脑海的冰冷铁律!成为了……阿芸的催命符!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罪恶感,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将他从内到外彻底冻结!他像一尊被冰封的石像,僵立在破桌前,双手依旧死死抓着桌沿,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死死地盯着纸页上那“山神新妇”四个字,仿佛看到了阿芸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正透过这冰冷的墨迹,无声地注视着他!
窗外,远处隐隐传来赵木匠夫妇那撕心裂肺、仿佛永无止境的绝望哭嚎,还有阿岩那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的呜咽……
这些声音,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沾血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陈墨的灵魂上!
他写的字……真的……在杀人!
宿命的齿轮,似乎在他昨夜落笔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转动。而他,这个意外闯入的灵魂,竟成了推动这血腥巨轮的第一只手!一股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和宿命般的冰冷,如同这破屋四壁渗出的寒气,将他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