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嗡鸣,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最终沉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然而,这死寂并非安宁,而是亿万只被碾死的毒蜂,在意识深处留下的、粘稠冰冷的残骸。
陈墨瘫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胃里那半块硬饼带来的灼烧感和腹腔深处残留的绞痛,但这些生理的痛苦,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真正占据他全部感官,将他灵魂都冻结成冰的,是脑子里那段……凭空出现的、冰冷、蛮横、不容置疑的“知识”!
【陈家村古规:每二十载,需择一贞洁处子,献予云雾山神为妇,以安山灵,护佑全族。违者,山神怒,村毁人亡!】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永久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铁律威严和令人窒息的恐怖后果!
“二十载……贞洁处子……山神新妇……村毁人亡……”
陈墨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冰冷的词语。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恐惧,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是什么?!
他猛地用手死死抓住自己剧痛未消、仿佛还残留着嗡鸣余震的头颅,指甲深深陷入乱糟糟的头发里,抠着头皮,似乎想把这凭空塞进来的恐怖“知识”硬生生挖出来!
幻觉?还是刚才那剧痛嗡鸣的后遗症?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窗外骤然爆发的、如同海啸般的混乱声浪彻底撕碎!
“啊——!我的头!我的头里……有东西!”(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
“娘!娘你怎么了!娘你醒醒啊!”(孩子惊恐到变调的哭喊)
“山神!山神老爷显灵了!规矩!是规矩!”(一个苍老、带着极致恐惧的嘶喊)
“二十年……二十年到了!要献祭了!要死人了!”(歇斯底里的女人尖叫)
“阿芸!是阿芸!山神爷选中阿芸了!”(一个半大小子尖利到破音的呼喊,如同投下了一颗炸弹)
混乱!极致的混乱!
惊恐的哭嚎、痛苦的呻吟、疯狂的嘶吼、牲畜濒死的呜咽和狂吠……无数种声音汇聚成一片毁灭性的声浪,瞬间冲垮了陈家村黎明前短暂的死寂!每一间土屋都像是被捅破的马蜂窝,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动静!门板被猛地撞开又关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杂乱的脚步声在泥泞中狂奔、摔倒、哭喊;人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晃动、推搡、如同没头的苍蝇!
整个村子,在经历了那无形的灵魂冲击后,彻底陷入了集体性的、歇斯底里的恐慌深渊!
陈墨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猛地从土炕上弹起,踉跄着扑到那扇破旧的木窗前!窗户纸早已千疮百孔,他扒着冰冷的窗棂,惊恐地向外望去!
天光微明,灰蒙蒙的,带着雨后的湿冷。狭窄泥泞的村道上,人影憧憧,混乱不堪!
他看到隔壁陈大柱家的院门被猛地拉开!婶娘赵氏那张刻薄的脸此刻扭曲变形,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她披头散发地冲出来,指着村东头方向,尖声嘶喊着什么,唾沫星子在微光中飞溅。
他看到陈大柱佝偻着背跟在后面,那张总是沉默抽烟的脸上,此刻是死灰般的茫然和恐惧,旱烟杆掉在泥水里都浑然不觉。
他看到更远处,一个裹着破袄的老汉瘫坐在泥水里,双手死死抱着头,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布满血丝,嘴里反复念叨着:“规矩……规矩……山神爷的规矩……来了……来了……” 他身边的几个妇人互相拉扯着,哭喊着,脸上是同样的、如同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他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像受惊的兔子,在混乱的人群缝隙里乱窜,其中一个指着东头,用变了调的声音尖叫着:“阿芸!是阿芸!” 随即被一个冲过来的妇人狠狠捂住嘴巴,拖进屋里。
阿芸!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狠狠劈中了陈墨!
“二十载……贞洁处子……山神新妇……”
脑子里那冰冷的“古规”,瞬间与窗外村民惊恐的呼喊、指向村东头的动作、还有昨夜那穿透风雨的绝望悲泣……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轰——!!!
一股比窗外混乱更强烈百倍的寒意,瞬间从陈墨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死死抓住窗棂才没有瘫倒在地!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他写的……那只是为了应付差事、随手杜撰、东拼西凑的“传说”!是写在纸上的、毫无意义的文字!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变成……变成强行烙印在所有人脑子里的“铁律”?甚至精准地指向了阿芸?!
荒谬!荒诞绝伦!无法理解!
陈墨的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打颤,一股冰冷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他猛地转身,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颤抖着,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无法置信的惊恐,死死地钉向了那张破木桌。
桌上,那本摊开的、崭新的册页,在窗外透进来的、惨淡的晨光中,静静地躺在那里。
惨白的纸页上,墨迹未干。
那暗沉发紫的墨汁,幽幽地泛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冷光。
而墨迹的内容,清晰得如同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
“……或云二十载一循,献贞洁处子为山神新妇,可保一方……安宁……”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陈墨的眼里,扎进他的灵魂深处!
尤其是“二十载一循”、“贞洁处子”、“山神新妇”……这些他为了“凑字数”而草率写下的字眼,此刻在窗外村民歇斯底里的呼喊“二十年到了!”、“山神爷选中阿芸了!”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狰狞!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冰冷寒意和巨大的惊骇,瞬间将陈墨彻底淹没!
他写的字……成了真?!
他随手杜撰的“传说”……化作了笼罩整个村子的恐怖铁律?!
“不……不……不可能……” 陈墨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死死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灭顶的恐惧和荒谬感。
窗外,混乱的声浪达到了顶点。哭嚎、尖叫、嘶吼……如同地狱的奏鸣曲。阿芸的名字,如同催命的符咒,在混乱的声浪中反复被提起、被惊叫、被恐惧地传播……
陈墨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他死死盯着桌上那墨迹未干的纸页,仿佛那是一只刚刚苏醒、正对他露出獠牙的……怪物!
他昨夜……到底写了什么?!
他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