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裹挟着寒气，像墨汁浸透了“磐石”基地的每一寸钢筋水泥。探照灯光柱如同冰冷的铡刀，反复切割着训练场翻滚的尘霾。基地深处，巨大换气扇的轰鸣是这片钢铁丛林沉重的心跳。
指挥中心里，马克指挥官捧着早已冷掉的咖啡杯暖手，眼睛紧盯着巨大屏幕上分割的画面。烟雾缭绕中，作战参谋李维的声音清晰冷静：
“‘鼹鼠’已进入A-7管道，模拟目标点——‘毒巢’数据中枢。管道内预设了三重泥浆陷阱，成分……绝对难忘。‘沙尘’正接近‘迷宫’核心区，‘磐石’在b区‘铁砧’地带待命，准备承受‘重锤’打击。”
马克点点头，手指敲击着冰冷的桌面：
“‘鼹鼠’需要习惯在窒息边缘思考，‘沙尘’的神经要能扛住突然的死亡寂静。至于‘磐石’……”他顿了顿，看着b区画面上那些身着笨重外骨骼、沉默如移动堡垒的身影，
“他们是最后的闸门。压力，再调高百分之十。”
“明白，压力指数上调。”李维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指令无声发出。
模拟地下管道入口，像一张冰冷滑腻的巨口，散发着腐烂与化学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陈海（鼹鼠一号）的脸颊紧贴着湿冷的管壁，战术背心摩擦着内壁，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沙沙”声。汗珠顺着下巴滴落。
“一号报告，前方三十米，无明显阻塞，但气味……相当提神。”陈海的声音通过喉麦传出，带着压抑的喘息和管壁的回响。
管道外临时指挥点的王磊盯着屏幕：“收到一号。传感器显示前方压力异常，准备迎接‘惊喜’。”
话音未落，一阵沉闷的机械启动声从前方深处传来。随即，粘稠、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灰黑色泥浆，从一个隐藏喷射口狂涌而出，瞬间塞满了狭窄的管道！
“操！泥浆喷射！闭气！闭气！”陈海只来得及嘶吼一声，冰冷沉重的泥浪已将他彻底吞没。粘稠的泥浆疯狂涌向口鼻，巨大的压力挤压着胸腔。
“咳…呃…”后面传来队员李强（鼹鼠二号）痛苦的呛咳和挣扎声，通讯器里一片混乱的噪音。
“二号！稳住！别张嘴！手肘！往前挖！”陈海在泥泞中疯狂扭动，肺部的灼烧感让他眼前发黑。他用手肘和膝盖在粘稠的泥浆中拼命挖掘、刨动，每一次动作都如同在凝固的水泥里挣扎。
管道外，王磊看着李强血氧饱和度的警报红灯疯狂闪烁，声音陡然拔高：
“‘鼹鼠’全体注意！二号血氧告急！立刻清除口鼻堵塞！目标点就在前方五十米！引爆装置！爬过去！必须爬过去！”
“明白！”陈海的声音在泥泞中透出一股狠劲，“二号！听见没有！给老子撑住！扒开脸前的泥！用力扒！我们…爬出去！”
黑暗中，粗重的喘息、泥浆搅动的汩汩声、头盔碰撞管壁的闷响，汇成绝望而顽强的协奏曲。
“一号…我…我好像…啃到了…上周食堂的…炖菜…”李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和一种奇异的、类似呕吐前奏的呜咽。
“闭嘴！省点力气…挖！”陈海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头盔下，一丝几乎被泥糊住的、极其短暂的笑意抽搐了一下。在这令人窒息的恶臭地狱里，这拙劣的黑色幽默，竟像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氧气。
“迷宫”综合障碍区内，引擎轰鸣如同暴躁的钢铁巨兽。四辆覆盖厚实反应装甲的突击车在由集装箱、混凝土块和深坑构成的复杂地形中狂暴穿梭。
头车驾驶员孙浩（沙尘一号）的声音炸响：“左转！急转！三号车跟上！别他妈掉队！”车身猛地甩向左侧，轮胎在沙地上拉出长龙般的烟尘。
车顶炮塔上，机枪手赵猛（沙尘三号）眼神如鹰，锁定目标：“九点钟方向！三个！交给我！”车载重机枪瞬间喷吐火舌，“哒哒哒哒——！” 曳光弹划出耀眼的红线，精准撕碎移动靶标。
“干得漂亮！猛子！”孙浩吼着，车辆咆哮着冲下陡坡。
突然！一阵尖锐到令人头皮炸裂的高频蜂鸣撕裂空气！所有仪表盘、显示屏瞬间熄灭！引擎咆哮戛然而止！沉重的突击车如同死鱼般滑行十几米，斜斜撞在一堵残破的水泥墙上，车头冒出青烟。死寂笼罩车厢。
“草！Emp（电磁脉冲）！”孙浩一拳砸在失灵的方向盘上。
“所有电子系统完蛋！”副驾驶位的爆破手吴伟（沙尘二号）快速检查，声音凝重。
赵猛的声音从炮塔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手动解锁卡死了！我在上面…像个铁皮罐头里的沙丁鱼！”
“弃车！立刻弃车！”孙浩当机立断，嘶吼道，“这片区域是‘秃鹫’（模拟狙击手）的猎场！以车体为掩体，散开！交替掩护！目标：前方那个红顶了望塔！冲过去！”
“收到！”
“明白！”
沉重的车门被奋力踹开，四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这瘫痪的铁棺材里窜出。几乎就在同时，几颗训练用的高爆空包弹在他们刚才的位置猛烈炸开，冲击波裹挟着泥土碎石狠狠拍打在车体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跑！Z字机动！别停！”孙浩弓着腰，率先冲向一堆扭曲的钢筋后面。子弹（模拟激光或空包弹指示）开始呼啸，在他们脚边溅起尘土，打在周围的障碍物上噼啪作响。
“二号！左边矮墙！快！”孙浩边跑边吼。吴伟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躲到矮墙后，几发“子弹”紧贴着他刚才的位置射入地面。
“猛子！你他妈快点！等着当活靶子吗？”孙浩看着落在后面、因为穿着厚重防弹装备而动作略显笨拙的赵猛。
“催…催命啊！老子…负重…比你…多三十斤！”赵猛喘得像破风箱，奋力扑进一个弹坑，溅起一片尘土。
“少废话！狙击手就喜欢跑得慢的肉！”吴伟从矮墙后探头，用训练步枪朝疑似狙击点方向猛烈点射，进行火力压制，“走！我掩护！”
四人如同在死神镰刀上跳舞，在开阔地带的废墟间亡命穿梭。每一次冲刺、每一次扑倒、每一次火力掩护的嘶吼，都在榨干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汗水糊住了眼睛，战术背心沉重地拉扯着肩膀。
终于，孙浩第一个撞开了红顶了望塔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瘫倒在相对安全的水泥地上。吴伟紧随其后，然后是负责断后的通讯兵。最后，赵猛庞大的身躯几乎是滚进来的，重重摔在地上，头盔磕得哐当一声响。
“呼…呼…‘秃鹫’…老子…问候你…全家…”赵猛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
孙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尽管声音还在喘：“行啊猛子，没掉队。看来…食堂的鸡腿…没白喂你。”
赵猛费力地翻了个身，面朝上，对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竖起一根粗壮的中指：“头儿…下次…得加俩！”
b区“铁砧”地带，是一片被预设炮火反复蹂躏的开阔地。代号“磐石”的重装防御小组早已严阵以待。强尼（磐石三号）笨拙地挪动了一下被厚重外骨骼包裹的双腿，能量盾发生器在他背后发出低沉的嗡鸣。
“我说头儿，”强尼的声音从头盔内置通讯器传出，带着点金属腔调的沉闷，
“咱这身铁皮罐头，再配上这‘大灯泡’（指能量盾），活脱脱就是靶场上最靓的那个仔啊！”他夸张地拍了拍胸甲，发出哐哐的声响。
队长张震（磐石一号）沉稳的声音响起：
“少贫。‘重锤’马上就到。记住阵型，能量盾交错重叠，吸收第一波冲击。‘沙尘’那边吃了Emp，‘鼹鼠’还在泥巴里打滚，现在压力全在我们这边。盾碎之前，脚底下生根！给后面的火力点争取时间！”
“得令！头儿！咱就是那铁打的王八…啊不，磐石！”强尼嘿嘿一笑，调整了一下手中大口径压制步枪的位置。
话音刚落，凄厉的炮弹破空声由远及近，撕裂空气！
“炮击！举盾！”张震的吼声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
轰！轰！轰！
大地在狂暴的锤击下痛苦呻吟。模拟炮弹在“磐石”小组周围猛烈炸开，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碎石泥土，如同无数只巨手狠狠拍打过来。强尼感到一股沛然巨力从正面轰然撞在他的能量盾上！视野瞬间被刺眼的蓝色光芒填满——那是能量盾过载的警报光！
“呃啊！”他闷哼一声，外骨骼的关节伺服器发出尖锐的嘶鸣，巨大的力量推得他双脚在松软焦黑的土地上犁出两道深沟，几乎要向后跌倒。能量盾发生器疯狂嗡鸣，蓝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炸裂。
“三号！稳住！”张震的声音在爆炸间隙传来，他同样被冲击波推得向后滑动，但双脚如同焊在地上。
“知道…知道！这‘大灯泡’…脾气还挺爆！”强尼咬紧牙关，腰腿发力，外骨骼的液压系统全力输出，硬生生顶住了后退的势头。他头盔里的汗水流进眼睛，一片模糊的刺痛，只能看到盾牌外一片翻腾的火光和烟尘。
炮火似乎永无止境。能量盾承受着持续不断的轰击，过载的蓝光越来越刺眼，报警声越来越凄厉。每一次爆炸都像一柄重锤砸在胸口，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移位。强尼能感觉到外骨骼的金属框架在巨大应力下发出的细微呻吟。
“能量盾临界！准备承受冲击！”张震的声音带着决绝。
话音刚落，强尼感觉手中的盾牌猛地一轻！刺目的蓝光骤然熄灭，同时一股灼热的气浪和冲击波毫无遮挡地狠狠撞在他的正面装甲上！
“砰！”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被撞得向后踉跄好几步，全靠外骨骼的支撑才没倒下。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盾碎了！硬扛！开火压制！”张震的命令如同炸雷。
强尼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透过弥漫的硝烟，看到模拟敌军的装甲单位和步兵开始出现在前方废墟边缘。
“来啊！孙子们！”强尼咆哮着，端起了他那门小炮般的重机枪，对准涌来的目标扣下了扳机。沉闷狂暴的枪声瞬间加入战场交响曲，粗大的弹链疯狂跳动，枪口喷吐出半米长的火舌。
“给老子…加鸡腿！双份！”他一边疯狂扫射，一边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嘶吼着无人听清的“加餐”宣言，汗水混合着硝烟味，在脸上肆意流淌。
指挥中心的巨大屏幕上，代表着“鼹鼠”生命体征的曲线终于艰难地爬出了危险的红区；标记“沙尘”的光点成功抵达了红顶了望塔；而“磐石”所在区域，炮火的标记正在减弱，代表交火的红色光斑依然激烈闪烁。
马克指挥官一直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他慢慢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是冰凉的汗。他端起旁边那个早已冷透的咖啡杯，看也没看，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报告指挥官，”李维参谋的声音打破了指挥室的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放松，
“‘鼹鼠’引爆了‘毒巢’，目标清除。‘沙尘’占领制高点，建立了临时防线。‘磐石’成功顶住了第三波‘重锤’，正在组织反压制。所有单位…都撑过来了。”
马克放下冰冷的杯子，杯底与金属控制台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响。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依旧在闪烁、移动的光点，扫过那些代表生命体征顽强搏动的曲线。
窗外，浓稠如墨的黑暗边缘，终于渗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灰白。那灰白迅速晕染开来，无声地宣告着黎明的不可阻挡。
“撑过来了？”马克低沉地重复了一遍，目光依旧钉在那些光点上，仿佛要穿透屏幕，看到那些沾满泥浆、硝烟和汗水的脸，
“那就好。通知后勤，今天早餐……”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指挥室的背景噪音：
“鸡腿，管够。”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弥漫着电子设备低鸣与紧张余韵的指挥中心里荡开一圈微澜。
几个紧盯屏幕的技术员下意识地抬了下头，嘴角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随即又埋首回数据流中。空气里那份钢铁般的冷硬，似乎被这简短几个字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点人间烟火的暖意。
马克没有再看任何人。他最后凝视了一眼主屏幕——那里，“磐石”区域交火的红色光斑正顽强地、一点点地压缩着代表敌方的蓝色标记。
他转过身，走向门口，厚重的军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规律而沉稳的声响，如同这片钢铁丛林坚实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