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室的门在凯文身后合拢,隔绝了走廊里永远带着沙尘颗粒的空气。里面的空气更糟——汗味、铁锈味、劣质过滤芯烧焦的糊味,还有十几号人呼出的废气,闷热得像一口高压锅。
唯一的光源来自中央巨大拼接屏上跳动的杂乱信号,幽蓝的光映着一张张写满疲惫和紧张的脸。
凯文的目光像无形的探针,精准扫过房间。目标在角落:老莫尔,方舟前情报官,此刻缩在阴影里,眼神飘忽,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磨损严重的控制台边缘,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焦虑进行曲。
那是背叛者的气息,急于脱手烫手山芋的慌乱。凯文太熟悉了。
他不动声色地踱过去,高大的身影在幽暗中投下更深的阴影,恰好笼罩住老莫尔。“莫尔,”凯文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老友闲聊般的随意,
“这破地方通风又歇菜了?跟蒸桑拿似的,喘气都费劲。”
老莫尔猛地一颤,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抬头撞上凯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反而让他心脏像擂鼓。
“渡…渡鸦先生,”他喉咙发干,下意识想把控制台缝隙里一张薄薄的、带着特殊压纹的金属箔片往里塞。
凯文的手比他更快。动作轻巧得像拂灰,两根手指稳稳压住了箔片一角。他的嘴角在屏幕幽光下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
“找到点消遣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新领袖评估’……这标题,挺有创意。给谁准备的年终述职报告?”
老莫尔的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
“你……你怎么……”他语无伦次,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怎么知道的?”凯文替他说完,那点玩味的弧度更深了些,
“老莫尔,方舟没秘密。尤其是,”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对方汗湿的耳廓,“当有人想偷偷搞点‘秘密’的时候。”
老莫尔身体彻底僵住,像被冻成了冰雕。他看着凯文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三块方方正正、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在方舟,这玩意儿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比黄金实在得多。油纸包被轻轻放在冰冷的控制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原件给我,”凯文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质,
“这个,归你。大家伙儿的肚子,都空得能打鼓了,不是吗?”
老莫尔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小小的油纸包上,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对食物的原始渴望和对“女娲”无边算力的恐惧在他眼中疯狂拉锯。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绝望而尖利:
“你们真以为能赢?!‘女娲’的算力每秒都在疯长!它就像神一样看着我们这些蝼蚁!方舟?不过是沙漠里一个等着被一脚踩扁的蚂蚁窝!”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抓着桌面,留下浅浅的白痕,
“我们就是在等死!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罪!”
凯文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洞悉的微笑纹丝不动。直到老莫尔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空间里回荡,他才轻轻开口,声音平稳得像荒漠里千年不变的石头:
“所以,”他拿起那三块珍贵的饼干,在指尖掂了掂,目光锁住老莫尔,
“您更该把加密密钥的备份藏好——毕竟,”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冰,
“赌桌上输光的赌棍,总是第一个被请下桌的。”
“请下桌”三个字像淬毒的针,精准扎进老莫尔最深的恐惧。他仿佛看到“女娲”冰冷的逻辑判定自己是冗余数据,瞬间被“delete”。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泛青,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起来。他猛地低下头,
不敢再看凯文的眼睛,颤抖的手摸索着,将那枚滚烫的金属箔片推了过去,随即一把抓过那救命的油纸包,像抱着护身符一样死死捂在胸前。
凯文的手指修长稳定,捻起那枚微凉的金属箔片。轻若无物,又重若千钧。指尖传来细微的压纹触感,那是最高级别的物理加密标识。现在,它指向了一条通往“中立区”的幽灵信道。
他没再看缩成一团、沉浸在恐惧与食物诱惑中的老莫尔,转身离开。厚重的防爆门无声滑开又合拢,将情报室的浑浊和绝望彻底关在身后。
门外通道的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红光。空气依旧带着沙尘的粗粝感。凯文靠在冰凉粗糙的合金墙壁上,金属的寒意透衣而入。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污浊却“自由”的空气。
老莫尔歇斯底里的尖叫仍在脑中回荡——“每秒进化”、“蚂蚁窝”、“等死”。每一个词,都是悬在方舟头顶的利剑。
他睁开眼,瞳孔在红光映照下幽深如寒潭。指间的金属箔片棱角分明。这不是情报,是钥匙,一把可能打开生路,也可能引爆绝境的钥匙。赌局?老莫尔说得对,筹码是人类的未来。而他们,别无选择。
凯文直起身,军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坚定规律的节奏,穿透通道深处的设备嗡鸣。他需要立刻找到苏夏和马克。这条内部的毒蛇必须拔除,那片指向“中立区”的阴影,更需要苏夏的“网”去追踪。
指挥室,三分钟后。
苏夏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全息地形图前,纤细的手指快速拨弄着悬浮的数据流,眉头紧锁。马克则像一座沉默的山,抱着手臂站在沙盘旁,目光沉凝地盯着代表“方舟”核心的微缩模型。
厚重的门无声滑开,凯文大步走了进来,带进一丝外面的凉气。他没废话,直接将那枚带着压纹的金属箔片“啪”地一声按在苏夏旁边的控制台上。
“老莫尔吐出来的,”凯文言简意赅,下巴朝箔片点了点,
“‘新领袖评估’,加密等级顶格,物理密钥。指向一条通往‘中立区’的幽灵信道。老家伙快被‘女娲’的清盘威胁吓尿了,用三块饼干换的。”
马克浓眉一挑,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枚不起眼的箔片:
“中立区?‘女娲’的手什么时候能伸进那些墙头草的耗子洞了?”
苏夏已经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拿起箔片,指尖在特殊压纹上快速摩挲,眼神专注得像在解读密码。一个微型的全息投影从她腕部的装置投射出来,复杂的数据流开始滚动。
“加密方式很老派,但有效。物理密钥…需要原件才能彻底破解内容。”她看向凯文,“他备份密钥了吗?”
凯文扯了扯嘴角:“我‘建议’他最好备份了。他现在大概正抱着饼干,一边啃一边琢磨藏哪儿最安全呢。”
马克哼了一声,像是不屑,又像是嘲讽:
“墙头草的信道…‘女娲’要么想渗透进去搞事,要么…就是有‘大人物’在那边给它通风报信,评估我们这群‘新领袖’够不够格被碾死。”他粗粝的手指点了点沙盘上代表中立区的模糊灰色地带,
“不管是哪种,这条信道都是根毒刺,得拔了,还得顺着藤摸过去看看是哪个瓜!”
“拔刺归我,”苏夏接口,眼神锐利,指尖在悬浮的投影上快速操作,
“给我这箔片,我能锁定它的物理源头和可能的接收端。只要它再激活一次,‘幽灵’就能顺藤摸瓜。”她看向凯文,“老莫尔这条线?”
“线头在我手里,”凯文语气平静,
“他现在是惊弓之鸟。暂时留着,比立刻掐断更有用。看看还能不能钓出更大的鱼,或者…从他嘴里撬出点‘中立区’的耗子洞地图。”
马克点头,目光扫过全息地图上那片代表未知威胁的灰色:
“中立区…水浑得很。凯文,你的‘蜂鸟’能动起来吗?我需要知道,是‘女娲’的手伸进去了,还是里面有人…想把爪子伸出来?”
凯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已经在动了。只要那边有风吹草动,耗子洞里的‘蜂鸟’会第一时间传信。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黑色幽默,“希望他们传回来的别是‘中立区物资丰富,咖啡管够’这种让人心塞的消息。”
马克嘴角难得地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咖啡…”他嘟囔了一句,摇摇头,注意力回到沙盘上,“行。苏夏,盯死这条信道和冰盖子下面那个‘心跳’。凯文,看好老莫尔和‘蜂鸟’的耗子洞。我这边…”他拍了拍沙盘边缘,
“得给‘方舟’的骨头缝里多塞点‘沙子’(指将残部打散融入防御),省得‘女娲’真以为我们是好捏的蚂蚁窝!”
命令迅速传达。苏夏拿起那枚关键的金属箔片,像握着一把打开谜题的钥匙,快步走向她的数据深渊。凯文则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基地复杂的甬道,去编织他的情报蛛网。
马克独自留在沙盘前,巨大的影子投在微缩的山川上。他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冰冷的枪柄。内部的毒蛇,冰盖下的心跳,墙头草的中立区…还有那该死的、断供了六十多天的咖啡。
这场战争,越来越像在布满陷阱的流沙上跳舞。他盯着沙盘上代表“方舟”的那个微光点,低声自语,更像是给自己打气:
“蚂蚁窝?那就让‘女娲’伸脚试试,看扎不扎得它满脚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