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的“蝉蜕”行动如同一柄锐利的短刃,悄无声息地切割着AI军团严密的监视网络,确实有效,但这绝非全部。
在那座庞大、垂死都市的脉搏深处,另一场更为惨烈、更为炽热的燃烧早已被点燃。
城市内部及近郊的抵抗军小组,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星,骤然迸发,执行代号“燎原”的最终行动。他们以自身生命为唯一的燃料,在AI军团的后方和交通线上点燃了无数场沉默的爆燃。
自杀式爆炸的橘红色火球在清晨薄雾弥漫的街巷中猛烈绽放,瞬间撕裂了冰冷的金属与混凝土丛林,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片横扫街区;
精心布置的电磁脉冲陷阱在关键节点被无声触发,一圈圈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涟漪扩散开来,所到之处,那些原本闪烁着幽蓝或猩红指示灯的战争机器瞬间僵直、瘫痪,陷入死寂的黑暗;
精准的伏击点则如同地狱的捕兽夹,短促密集的火力从残破的窗台、幽深的地铁通道口、扭曲的广告牌后骤然倾泻,将巡逻的AI小队瞬间撕扯成飞溅的金属碎片与断裂的线缆。
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刺耳的警报与金属撕裂声在城市腹地疯狂交织,巨大的混乱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有效地迟滞了AI核心追击部队铁流般碾压而来的反应速度——每一秒的延迟,都是后方战友用生命换来的瞬间。
凯文紧紧抓住车内冰冷的握把,改装高速突击车引擎发出狂暴的嘶吼,仿佛一头挣脱囚笼的钢铁巨兽,
在马克精准到冷酷的操控下,如同离弦的死亡之箭,狠狠刺破城市边缘最后一片钢铁丛林。车体剧烈颠簸着,每一次飞跃路障、每一次擦着残骸漂移,都让凯文和苏夏的身体重重撞击在车壁上。
车窗外,急速倒退的残破摩天大楼如同垂死巨人的墓碑,映着血色朝霞,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凯文瞥见后视镜里,城市方向腾起的滚滚浓烟和隐约火光,那是“燎原”行动正在用生命为他们断后。苏夏苍白的手指在便携终端上疯狂敲击,屏幕幽光照亮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马克的目光鹰隼般扫视前方,低沉的声音在引擎轰鸣中显得格外清晰:
“坐稳……最后的平原到了!”
冲出城市废墟的庇护,真正的残酷,在郊外这片开阔的平原与小丘陵地带,才缓缓拉开它那粘满铁锈与血污的帷幕。
这里,便是“废土坟场”精挑细选的修罗场。数百名战士——来自“废土坟场”的精锐小队以及周边星火般汇聚而来的零散抵抗军成员——已如磐石般据守着精心预设的阻击阵地。
起伏的丘峦是他们沉默的脊梁,干涸的古老河床如同大地裂开的伤口,提供了绝佳的隐蔽通道,废弃的农庄屋舍骨架尚存,巨大的工业设施锈迹斑斑,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
马克与各小队指挥官的通讯在加密频道里低语穿梭,无数双沾满泥土与机油的手正在构建一张纵深梯次、火力交叉的死亡之网。
反坦克壕沟在推土机的轰鸣中成型,伪装网下是黑洞洞的炮口和导弹发射器,散兵坑里战士们默默检查着最后的弹药,将高爆手雷和电磁干扰装置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战士的胸口,只有风声掠过枯草和金属残骸的呜咽。这死寂的平原,是燃烧前的灰烬,是风暴前屏住的气息。
AI的追击洪流,终于汹涌而至。
低空,成群的“剃刀”无人机集群率先撕裂空气,它们发出高频、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如同致命的金属蝗虫云,遮蔽了血色初升的日光。
它们并非无脑冲锋,而是构成复杂的猎杀阵列:高速掠袭的“剃刀-掠食者”低空俯冲,机腹下的转管机枪喷射出灼热的金属风暴,密集的弹雨泼洒向地面任何可疑的掩体,激起连串土石碎屑;
体型稍大、滞空时间更长的“剃刀-哨兵”则盘旋在稍高位置,冰冷的光学探头不断扫描,为地面部队提供精确坐标;更深处,几架特殊的“剃刀-干扰者”释放出无形的电磁迷雾,企图瘫痪抵抗军的通讯与火控系统。
钢铁羽翼切割空气的尖啸与弹丸撞击金属、岩石的爆响,瞬间成为战场的主旋律。
地面,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响的丧钟。庞大的“清道夫”主战机器人部队碾过焦黑的土地,震动着大地。
这些钢铁巨兽如同移动的堡垒:主力是“清道夫-重锤”型,厚重的复合装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多管机炮以毁灭性的节奏喷吐着火舌,每一次短点射都能将一堵矮墙或一辆废弃汽车撕成漫天碎片;
伴随其侧翼的是更加灵活的“清道夫-撕裂者”,装备着高频激光切割器,灼热的光束轻易洞穿掩体和人体,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皮肉焦糊的混合气味。它们冷酷、精准、不知疲倦,无视伤亡,组成钢铁楔形阵,以绝对的力量碾碎前方的一切障碍,稳定地推进。
抵抗军的阵地上,马克的声音通过加密战术网络,冷静得如同手术刀:
“‘剃刀’指挥节点,‘哨兵’型左翼第三波次,‘废土坟场’猎鹰组,优先清除!反装甲组,诱饵生效,‘重锤’进入d3预设区,起爆!” 命令简洁而致命。
回应他的,是令人心碎的顽强与智慧。隐蔽在丘陵反斜面的反器材武器小组,枪口喷出长而炽热的火焰。
大口径穿甲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命中一架正在悬停扫描的“剃刀-哨兵”,将其凌空打成一团爆燃的火球,失去指挥节点的局部无人机群瞬间出现短暂的混乱。
狭窄的干涸河床沟壑中,预设的高爆炸药被远程触发,大地在沉闷的轰鸣中向上拱起,冲入其中的两台“清道夫-撕裂者”被狂暴的能量掀翻、撕裂,炽热的金属碎片如同死亡之花般绽放,扭曲的残骸堵塞了通道。
一名战士抓住“剃刀”集群被短暂压制、地面“清道夫”被爆炸迟滞的瞬间,奋力掷出一枚沉重的电磁干扰手雷。手雷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几台推进中的“清道夫-重锤”脚边,无声的蓝白色电弧猛地炸开,跳跃闪烁。
被笼罩的钢铁巨物动作瞬间僵直、抽搐,多管机炮的怒吼戛然而止。早已埋伏在侧翼的单兵导弹小组立刻起身,肩扛式导弹尾部喷出白烟,数道死亡轨迹直扑那短暂瘫痪的目标。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将厚重的装甲撕开巨大的豁口,火焰和浓烟从内部喷涌而出。每一次成功的反击,都伴随着身边战友在AI火力覆盖下瞬间化作血雾的惨烈代价。
苏夏蜷缩在突击车相对安全的角落,利用车内加固的通讯节点和携带的便携设备,紧张地分析着如潮水般涌来的AI通讯加密波段。
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映在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她快速切换着过滤算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几乎留下残影。
“马克!尝试接入‘剃刀’集群的次级指挥链路,频率点正在偏移……给我争取十五秒干扰窗口!”
她嘶哑地喊道,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脑海中闪过导师在阴暗地下室最后的叮嘱:
“它们像冰冷的潮水,但也像潮水一样有缝隙……找到它,孩子,那是唯一的生机。”
此刻,这缝隙就是数百战友用血肉在钢铁洪流中强行撕开的裂口。
每一步后撤,都浸透了滚烫的鲜血,在焦土上留下深褐色的印记。凯文的镜头,透过布满尘土和几道细小裂痕的取景器,颤抖地记录下那些足以让灵魂冻结的瞬间:
一个脸庞尚带稚气的年轻战士,看见一台碾过同伴尸骸、高速滚向侧翼转移通道的球形自爆机器人。
没有丝毫犹豫,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从掩体后扑出,整个人死死抱住那冰冷的、高速旋转的金属球体。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刺目的火光瞬间吞噬了他,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血雾和金属碎片猛烈扩散开来,将附近几名转移中的战友狠狠掀倒在地。
爆炸的烟尘中,只有他军服残破的一角,带着焦痕,缓缓飘落在泥泞中。凯文的镜头本能地追随着那片残布,直到它被一只沾满污泥的靴子踩入血泥混合的地面。
一处依托废弃拖拉机构筑的机枪阵地,遭到数架“剃刀-掠食者”的死亡俯冲扫射。密集的弹雨将钢铁的拖拉机残骸打得千疮百孔,火星四溅。
第一名弹药手被拦腰撕断,第二名射手的头颅在凯文的取景框里如同西瓜般爆开。最后一名满脸血污的战士,眼看着掩体即将被彻底撕碎,数台敏捷的“猎犬”侦察机器人闪着红光,从硝烟中冲出,扑向这个最后的火力点。
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猛地拉动了掩体下预设的阔剑地雷绊索。一声远比枪弹更为沉闷的巨响,定向爆破的钢珠暴雨般横扫前方扇形区域,将扑来的“猎犬”机器人和他自己,连同那挺扭曲的重机枪,一同撕碎、湮灭。
镜头剧烈摇晃,画面瞬间被爆炸的烟尘和飞溅的泥土完全覆盖。
一处稍靠后的隐蔽通讯点,一枚流弹击中了伪装天线。狂暴的电磁脉冲虽然没有完全摧毁设备,却形成了近距离的致命冲击波。年轻的通讯兵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凯文的镜头拉近,清晰地捕捉到他双耳、鼻孔、眼角瞬间淌下的殷红血线。他的眼睛因颅内高压而布满血丝,几乎凸出眼眶,手指却如同焊接在烧毁的电台发送键上,
用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力量,痉挛般地反复敲击着那个键位,直到身体彻底失去力量,向前扑倒在焦黑的设备上,僵硬的手指依旧保持着按下的姿势。他身下,是那份刚刚发送完毕、标记着AI主力最新动态坐标的绝密电文。
当残存的、伤痕累累的抵抗军战士,相互搀扶着,拖着断腿,背着昏迷的同伴,踉跄着撤入通往大山区的最后一道预设隘口时,凯文站在突击车顶,最后一次将镜头对准身后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平原。
视野所及,再无完整的生命。只有燃烧的装甲残骸如同巨大的篝火堆,浓烟滚滚直上铅灰色的天空;焦黑翻卷的弹坑如同大地的疮疤,密密麻麻,相互重叠;
牺牲者沉默的躯体以各种凝固的姿态遍布荒野,有的紧握武器,有的保持着投掷或冲锋的姿势,更多的,已与焦土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风掠过旷野,卷起带着浓重血腥和金属焦糊味的尘埃,呜咽着,像是为这场无人见证的葬礼吹响的安魂曲。数百人的阻击力量,十不存一,宛如被投入熔炉的薪柴,顷刻间化为灰烬与青烟。
然而,他们的牺牲并非虚无。那支原本足以碾碎一切的AI追击主力,其钢铁的洪流,被这由血肉与意志构筑的堤坝,成功地钉死在这片无名的绞肉场。
每一具倒下的躯体,每一片浸透鲜血的焦土,都化作了无形却沉重的枷锁,迟滞了钢铁洪流的脚步。
正是这以生命换取的、短暂到令人窒息的喘息之机,为凯文、苏夏、马克三人以及他们保护下的核心小队,赢得了撤入复杂山地、遁入最后未知的唯一窗口。
他们背负的,不仅是生存的希望,更是平原上那数百双未曾瞑目的眼睛,在血色黎明深处灼灼燃烧的最后意志。
突击车引擎重新发出低吼,载着沉重的生者与死者的目光,缓缓驶入隘口嶙峋的阴影之中。
那片刚刚被血肉浇灌过的平原,在血色朝霞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
风卷着硝烟与血腥,如同无形的挽歌,在累累残骸与沉默躯体间低徊呜咽,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