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还在外面没完没了地敲着“铁皮鼓”,但在这个藏在地底深处的狭小空间里,声音被隔绝得只剩沉闷的嗡响。凯文瘫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后背硌得生疼,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每一次吸气,肺里都像塞满了烧红的铁砂,撕扯着喉咙深处,带出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摊开手,掌心那抹刺眼的猩红在应急灯昏黄的光下格外扎眼。
“咳…咳…操…” 他骂了一句,声音哑得像破锣。
“省点力气喘气吧,大记者。”
马克的声音从墙根传来,同样沙哑疲惫,却像块浸了水的硬木头,沉甸甸的。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那支改装得面目全非的电磁步枪像根烧火棍似的横在腿上。
战术服上糊满了泥浆、油污和不知名的黑灰,额角一道凝结的血痕混在汗水泥泞里,看着格外狼狈。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像刚磨过的刀子,警惕地扫视着这个低矮的避难所——几盏苟延残喘的应急灯,墙壁上剥落的水泥,角落里堆着的板条箱和桶装水,还有一张摇摇欲坠的破铁桌和几把随时可能散架的折叠椅。
空气里混杂着陈年机油、汗臭、灰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营养膏的甜腻味儿。
安全了?暂时。紧绷的弦一松,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苏夏蜷在凯文旁边,像只受惊的虾米。她那件曾经是白色的研究服现在成了抽象派涂鸦布,湿漉漉地裹在身上。脸色白得像刷了层墙粉,额头上全是冷汗。
最惨的是那副智能眼镜,歪歪斜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一片死寂的漆黑——显然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喷嚏”把它也一起“喷”短路了。
她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已经彻底罢工的“雷神的喷嚏”触发装置,金属盒子冰冷沉重,她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攥着,指节都泛着青白。
“那玩意儿…还能当板砖用。”
马克瞥了一眼苏夏怀里的铁疙瘩,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下次遇到不长眼的,照脸呼。”
苏夏没力气回应,只是虚弱地翻了个白眼,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死寂。只有三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像三台濒临报废的老旧鼓风机。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马克动了。他龇牙咧嘴地吸着气,用那只没怎么受伤的手,费力地在自己那个饱经风霜的战术背包里摸索。背包外层糊满了泥浆,拉链都涩得厉害。他掏摸了半天,终于从一个防水夹层里,拽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平板终端。
那玩意儿看着比他还惨,屏幕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外壳坑坑洼洼,活像刚从垃圾填埋场里刨出来的古董。
“嘿,老伙计,挺住啊…”
马克嘟囔着,用袖子粗暴地擦了擦屏幕上的泥污,露出底下同样饱经沧桑的划痕。他笨拙地用沾着泥的手指在裂纹密布的屏幕上戳戳点点。
嗡。
一声微弱的震动。一道幽蓝色的光束挣扎着从平板顶端投射出来,光束里还夹杂着几颗碍眼的灰尘颗粒。光打在对面布满灰尘的墙壁上,勉强展开一幅巨大的、线条复杂的城市地下管网结构图。
密密麻麻的隧道、管道、节点,如同巨兽体内盘根错节的血管和神经。其中,一条极其纤细、颜色暗淡的绿色虚线,如同一条小心翼翼的蚯蚓,从代表他们此刻位置的、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小光点延伸出去。
这条线在复杂的地图里艰难地左拐右绕,最终,指向了地图边缘一片被特意标注出来的区域——那里,一个用粗粝线条勾勒的、鲜红欲滴的骷髅头标记,正散发着赤裸裸的不祥气息。
标记旁边,几个小字清晰得刺眼:**废土坟场**。
马克看着那骷髅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累得眼皮都在打架,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磨铁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喘口气…把肺管子…咳…咳…捋顺了…”
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指着墙壁上那个刺眼的红色骷髅,
“然后…我们去那儿。”
他顿了顿,仿佛那个名字本身都带着重量和诅咒,
“废土坟场…找‘普罗米修斯’。”
幽蓝的投影地图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无声闪烁,复杂的线条冰冷地交织。那个血红色的骷髅头标记,如同魔鬼睁开的独眼,阴冷地俯视着角落里三个狼狈不堪、精疲力竭的人。
凯文用手背狠狠抹去嘴角的血沫子,沾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那个骷髅标记上,眼神复杂,有恐惧,有茫然,也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
苏夏蜷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依旧抱着那个冰冷的“喷嚏”盒子,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再次因用力而泛起青白。
她抬起头,透过那副彻底黑屏的眼镜框(镜片后的眼睛大概聚焦在虚空中),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坟场…普罗米修斯…”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呵…至少…听起来比回去面对‘女娲’的绩效考核…要强点?”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特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
“老板,下次发年终奖…记得算上工伤和精神损失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