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瑶走出公司旋转门时，夕阳正将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染成金红色。她仰头看了看天——西边的火烧云绚烂得像打翻的颜料，东边却已堆积起铅灰色的云层。
虽然凌晨下过雨，今晚怕是又要下雨了。
手机震动，叶飞雪的消息弹出，“我快到你们公司门口了，你来路边。”后面跟着个可爱的猫猫表情包，完全不像要谈什么严肃话题的样子。
她笑了笑，路过公司楼下的花店时停下脚步，摆在门口的花桶里，白色洋桔梗沾着水珠，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绿——叶飞雪最喜欢的花。
“包一束吧，不用太复杂。”她对店员说，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冰凉柔软的触感。
与此同时，萧莫的车正堵在晚高峰的车流中，手机屏幕上是慕容瑶刚发的火烧云照片，配文：“要下雨了，记得带伞。”
他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了个简短的“好”字。副驾驶座上放着个精致的纸袋——甜品店限量款蛋糕，他让王特助排了两小时队才买到。
天空传来闷雷声，但夕阳仍倔强地照亮半座城市，形成一种诡异的明暗分割。
“你这是往哪儿开？”慕容瑶突然发现路线不对，她以为是商业区的饭店。
窗外熟悉的商业区已经被抛在身后，这路看着似乎是向城里有名的那座山上开，山上有一座森林公园，平时是城里市民运动呼吸新鲜空气的好地方，同时也是看城市夜景的最佳观景地之一。
“瑶瑶姐，”叶飞雪这一路上都很沉默，脸上就差写着“我有事”三个大字了，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才说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慕容瑶从上车那会儿就知道她想说的事情不简单了，这一路上，平时看着是处变不惊，雷厉风行的叶律师，如今一会儿脸上表情沉重，一会儿又偏头看向自己，欲言又止，当两人视线短暂相汇，想说些什么，但开口又变成可有可无的话题，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让她变回了曾经的叶飞雪。
她知道一定跟自己有关。
因为叶飞雪在心虚。
“很重要？”慕容瑶平静地说道，“所以特地约我吃饭？”
“是，”叶飞雪觉得自己呼吸都急促了。
“好，”慕容瑶给了她一个安抚地笑，又看看窗外越来越多的绿植，“但我们这也没必要往森林公园开吧？大晚上，看着要下雨了，还有，这上面不都是农家乐？”
叶飞雪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慕容瑶，神秘地眨眨眼，“还有一家私房菜，我妈妈都爱的那种。”她的手指在导航屏上轻点，地图显示目的地正是半山腰一处大片绿色围绕的建筑群。
“看来不错啊，那地方竟然是饭馆，我之前去爬山路过，以为是什么付费的景区设施，”慕容瑶放大导航，回忆了一下在哪里，又犹豫了一下，“但是会不会遇上你妈啊？我不是很能和王阿姨相处，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你妈妈两次……”
当年那些事，父母觉得从头到尾都是叶家的问题，她救了叶飞雪是好心，却成了导火索，后面的一系列的事都把一家人拉进漩涡里，他们从医院吵到学校，后来吵到家里，闹到叶家公司，但叶氏集团的能力在那里，最后他们家还是和王芳达成和解，两家人也算是从此不再有交集。
只不过她和叶飞雪的情谊并没有因为大人们的争吵而改变。
那个时候慕容瑶就知道父母还怪过她的烂好心，害自己受伤生病，也惹了麻烦，这也给她后来ptsd复发埋下了又一个诱因——负罪感。
慕容瑶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又想起上次萧叶宴会上王芳犀利的眼神，总觉得她在算计着些什么。
叶飞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不会，我妈妈现在忙着和萧氏联手吞并市场呢，”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哪有时间来店里吃饭。”
预报中的暴雨迟迟未至，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山风却愈发猖狂，吹得森林簌簌作响。远处云层堆积很厚，偶尔能听到闷雷声，看上去随时要下雨的样子。隐藏在森林公园里的私房菜馆周围种了一片竹林，越往深处走，寒风中的沙沙声，仿若低语。
飞檐翘角的仿古建筑在渐浓的夜色中若隐若现，石板路两旁亮着古朴的灯笼，里面用了高功率的暖黄灯泡，灯光在摇曳，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石面上投下颤动的影子，像是一串散落的铜钱。
叶飞雪停好车，轮胎碾过碎石发出细微的声响。她转头看向副驾，发现慕容瑶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看什么呢？魂都丢了。”她伸手在慕容瑶眼前晃了晃。
——萧莫的消息提示亮起，“我等你”，后面跟着个委屈的emoji表情。
“哪有，”慕容瑶解开安全带，她只是有些恍惚，望着叶飞雪回道，“倒是你，今天你很不对劲噢。”
“萧莫的信息？呵，他约你啊，”叶飞雪啪地解开安全带，避开她的目光，嘴上嘀咕着，“……这一天都在干什么……”
“啊？”慕容瑶有点没有听清她的话，或者说她觉得是不是听错了，有些狐疑，叶飞雪之前吐槽箫莫不是这种语气。
她拿起自己的包跟着打开门，有些奇怪她对箫莫的态度变化，“怎么了，现在是这个语气？”
“能有什么，”叶飞雪没有看她，拔掉钥匙拉开门就下去了，“鬼知道他在干嘛。”
慕容瑶也走下去，疑惑地追问，“你的律所不是在和萧氏集团合作，你最近不都在忙他们的案子，惹到你了？”
“哎呀，就很烦，”叶飞雪一手抓着钥匙，一手抓着手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转头发现慕容瑶跟在旁边，“你拿包下来干嘛，放车上不就好了。”
“手机快没电了，进去充电。”
“那我车钥匙放你哪儿，”叶飞雪把手里的钥匙递给慕容瑶。
慕容瑶顺手接过来放进包里，“还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虽然工作在一起，我就是搞不清楚他在……哎呀，哼，”叶飞雪打岔，满脸写满纠结两个字，“赶紧走吧，我饿了，一会儿再说……”
慕容瑶认真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先进去，好吧？姐姐，走吧，进去再跟你说。”叶飞雪走过去挽住她的手，拉着她穿过月亮门。
慕容瑶跟着她走过蜿蜒的石板路，鞋跟敲击出清脆的声响。曲折的回廊下，老旧的木地板随着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岁月深处的叹息。假山后的包厢亮着温暖的灯光，纸窗上映出侍者忙碌的身影。
“这里都是预约制。”叶飞雪低声解释，声音在静谧的庭院里格外清晰。竹叶的清香混合着远处厨房飘来的食物香气，勾起人的食欲。
慕容瑶了然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廊柱上精致的木雕——能开在这种隐秘位置的餐厅，背景肯定不简单。
两人穿过一条由几株紫藤撑起来的拱形通道，这会儿正值寒冬，只剩下苍虬的枝桠，可以想象要是春天会有多美。
她们似乎在往公园的深处走，空气里的水汽越发足了，有些湿冷的味道，依稀中能看到一栋雕花小楼。
“这里是我妈十年前投资的，”叶飞雪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主厨是国宴退下来的，连餐具都是专门去景德镇找老师傅特别定制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雕花小楼屋檐下，隔着一定间距挂着古朴的灯笼，亮着昏黄的灯光，像是这片黑暗树林中里唯一的光，实际上石板路两旁安装着淡黄色的地灯，并不明显。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和经理交谈。王芳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旗袍，珍珠项链在颈间闪着温润的光，手中的爱马仕包随意地搭在臂弯。她转身时，耳垂上的翡翠坠子轻轻晃动，在灯光下划过一道翠绿的弧光。
“妈妈，你……”叶飞雪的声音明显发虚，她下意识看了慕容瑶一眼，“怎么来了？”
王芳转过身，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挑起，“找你来的。”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腕间的玉镯随着动作而晃动，“你现在可以啊，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之前找你，你说你忙，在加班，让你住家里老宅，你要住在外面，今天给你打电话说事情，说到一半你又给挂了。”
她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高跟鞋在石板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倒计时的秒针，“你究竟想要怎么样？给你安排助手，你又大小姐脾气经常甩掉......”
“哎呀，我这不是忙嘛。”叶飞雪急忙解释，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她错开慕容瑶的视线对着母亲使了个哀求的眼色——别说，千万别说。
慕容瑶并没有看到两人的眉眼官司，实际上她一直都对王芳犯怵，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有种不好接触的感觉，此刻更是脊背发凉，但面上依然微笑着、恭敬地低头，“王阿姨。”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但在安静的小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芳的目光转向她，脸上的严厉如冰雪消融，“哟，是小瑶啊。”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亲切，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热情，“好久不见了，见你一面也不容易。”
她走近几步，身上的檀木夹杂花香水味扑面而来，“这些年咱俩碰面的次数比跟飞雪见面的次数还少，上次宴会远远看见你了，一回头你又走了。”
果然是王芳，她这语气就没变过。
“阿姨，”慕容瑶挤出一个笑容，手指悄悄捏紧了包带，指节泛白，让自己的声音很自然，“您那么忙，哪能总遇见我。宴会那会儿，那可是萧氏和叶氏的重要场合，您和萧叔叔都在谈事情，我没好去打扰。”
她的目光扫过王芳一丝不苟的发髻，发现了几根隐藏得很好的银丝，但眼神依然冷静又深邃。
“一起吃饭吧，”王芳不由分说地挽住她的手臂，真丝面料触感冰凉，“走，进去，我正好和你俩都聊聊。”
她的力气出奇得大，牢牢地抓住慕容瑶的手臂不松手。
叶飞雪急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可不想由母亲戳破联姻的事，不能让她开口，否则无法收场，她悄悄拽了拽慕容瑶的袖子，她不停地摇头，两人交换了一个惊慌的眼神——这顿饭绝对不能吃。
慕容瑶皱眉，心底那种不好预感这一刻达到顶峰，这种等待定时炸弹爆炸的心情很难受，但她还是妥协了。
“阿姨，我就不去了，”慕容瑶急中生智，声音有些发颤，忙说道，“那个我公司还有事没处理完，要回去加个班。”
“这个时候？你都到这里了？”王芳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松开了手，“真的？别骗我。”
语气中的怀疑让空气都凝固了。
叶飞雪连忙打圆场，趁热打铁，语速变得非常快，“妈妈，瑶瑶姐现在在负责重要项目，萧家的，你也知道她，她刚复工没多久，她们部门还在合并，就更忙了。”她的手在背后轻轻推了慕容瑶一下。
“不怕耽误这一会儿，”王芳咬住不放，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两人的眉眼官司，“还是说小瑶，你不想我这个阿姨待在一起，还放不下当年的事情？”
“怎么会，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慕容瑶平稳住自己的心，她看到叶飞雪的脸色都白了，心底那种强烈的不安突然平复下来。
她们都知道的事情——王芳想现在让自己知道。
叶飞雪你究竟瞒着我什么？不，你们在瞒着我什么？
“阿姨，好些年的事情了，不早就过去了，”慕容瑶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失措，也不想叶飞雪难做，“今天确实不凑巧。”
“行，”王芳终于松口，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瑶一眼，又看了自己女儿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光，“小瑶，回头我找你单独聊聊。”这句话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叶飞雪如蒙大赦，退了两步，退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那阿姨，飞雪，我先走了，回聊。”慕容瑶的笑容几乎要僵在脸上，转身时差点撞上端着茶具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茶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飞雪看着慕容瑶的背影消失不见，才猛地转过头，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母亲，脑子都懵掉了，“妈妈！”
慕容瑶慌乱地走出去，夜风带着寒意和湿气扑面而来，心里的感觉并没有缓和，依然沉甸甸地难受，她看了看四周，没有其他人，才长舒一口气。
不过这是哪儿啊，她刚刚闷头往来的方向走，根本没在意走到哪里了，她掏出手机准备调出导航看看，却发现只剩20%的电量。
她打开包翻找充电宝，指尖却碰到了汽车钥匙——是叶飞雪落在她这里的保时捷车钥匙。
“啊，飞雪的东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往回走。
灯笼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越发密集，也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即将下雨的气息。
慕容瑶沿着刚刚走出来的路，重新进入园区，她有些迷茫，进来的时候是先右转在直走再穿过门廊，再然后……她看到高低错落的古风建筑，但没看到那栋雕花小楼，看来还是要找服务员问路，晚上她这辨别方向的能力大大降低。
手机上的地图也搜不出来这里的路，正当她苦恼的时候。
“女士，有什么可以帮您？”一个温柔清脆的女声从不远处响起。
慕容瑶抬起头，“你好，那个不好意思，我迷路了，你……”
来人走近才看清是之前和王芳对话的经理，她一身新中式套装，领口别着一个看上去像是话筒模样的东西，耳朵一边带着蓝牙耳机，她快步走到面前，双手叠放在腹部前，一脸恭敬。
“你好，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我？”慕容瑶试探地问道，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这是叶飞雪，叶小姐的车钥匙，麻烦你转交一下，”她微笑的继续说道，“另外，这里出去的路是怎么走？”
闻言，经理的眼睛一亮，但天黑灯光昏黄看得并不清楚。
她扬着完美的笑容，“是王董的客人吧？”
“啊，对，是的。”慕容瑶想要把钥匙递给她，但她并没接，双手依然维持在原处。
经理扬着完美的笑容，“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这里，贵重物品还需要您自行转交或者寄存。”
“哈？”慕容瑶皱眉。
“是这样的，这是叶小姐的车，她并没有交给我们泊车，所以也不方便拿着她的车钥匙，”经理官方地笑着，“王董她们的包厢就在旁边，并不远，而且也在出去的路上，我带您过去给了钥匙？”她的语气很自然，给出了很合理的方法，“之后再带您出去，正好也是顺路。”
忽然，天空又打了一声雷，让两人都愣了几秒。
“顺路？”慕容瑶问，“好吧，也快下雨。”
“对，顺路，您这边请，”经理转过身，做出指引的手势，慕容瑶叹口气跟在她的身后。
“您也别担心，我们这边可以安排车送您到山下打车，或者直接送您回家都可以。”经理很礼貌地说着。
“噢，好的，”慕容瑶嘴上说着，心里感慨着这就是VIp的服务。
经理选择了左边的岔路口，是一条另外的小路，布置得依然很“园林”，地面是鹅卵石铺成，并不是很搁脚，两人不急不缓地往里走，路过了一些看不清模样的植物，再往前看，还能发现不远处还有一个池塘，里面支棱着些许枯荷杆子。
只是在慕容瑶看不见的地方，经理敲了敲胸口的东西，上面亮起一个小小的蓝灯。
“这里，您进去后，”经理一直走到雕花小楼门口才停下脚步，胸口上的东西灯光已经熄灭，微笑示意慕容瑶自行进去，“我在那边路口等您。”
她指了指旁边唯一一条小道，路口是廊道，的确是她们进来时的那条路。
从这一面观察才发现这是一栋独立的古风小楼，周围没有其他房间，被包围在花园中间，窗户那面对着池塘，另外三面都种着高低不一的树木，包厢的门是红木色的雕花镂空门，上面贴着不透光的白纸和一层极薄的玻璃，周围没有其他人，私密性很好。
刚刚叶飞雪带她走的就是旁边这条小道。
慕容瑶正要敲门，里面传来两人的对话。
“怎么，叶大小姐，你现在是不认账了？”王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刀锋般的锐利，“当初同意萧莫和你回来的条件之一就是联姻。你为什么不让小瑶知道？她迟早要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