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甜走回自己的工位，抱着笔记本站到过道上，手指指尖匀速敲打着铝合金外壳。她清了清嗓子喊道，“1组的组员都别走，我们简短开个会。”又转头看向慕容瑶和叶飞雪的方向，“李沫和张雪也来旁听。”
办公区的白炽灯与窗外的阳光交织在一起。打印机嗡嗡作响，吐出一张张还带着温度的纸张，油墨的味道混合着咖啡香气，构成典型的办公室气味。
职场人都心知肚明，什么“为了公司发展”、“为了职业规划”都是场面话。真正能让员工接受变动的，永远是薪酬和前景。在项目运营部这个层面，两组合并最大的矛盾其实在1组内部——毕竟2组人少、项目方向又不同，说白了就是来“分蛋糕“的。
沈甜话音刚落，运营部的同事们像潮水般围了过来，椅子轮子在地板上摸出咕噜的声响。有人端着半杯已经凉掉的咖啡，有人手里还攥着签字笔，都在等待这场临时会议的内容。
刚刚会议室里的余韵还未过，王思已经回到自己座位上，埋头痛哭，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没人凑上去安慰她什么。她似乎见到运营部开会没叫她，想找沈甜说什么，被沈甜冷冷的目光打发了，捂着脸跑到员工休息区坐着，不知道想干什么。
“慕容。”沈甜叫住正要离开的慕容瑶，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慕容瑶叫叶飞雪先去自己工位等着，转身走向1组办公区的前方。沈甜往旁边让了半步，示意她站到中间位置。
“现在就说？”慕容瑶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呼吸拂过沈甜耳边的碎发，能嗅到她身上一股清新的茉莉花味。
这个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周围响起几声克制的咳嗽，尤其李敏和刘佳，天知道她们一直以为这两人势同水火，毕竟一路被比较，还经常互相放话，没想到自从慕容瑶和萧大少爷的过往挖出来，慕容瑶被强制休假，沈甜去领导面前据以力争，才让她们意识到错得离谱。
沈甜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手指在笔记本边缘轻轻敲击，节奏透着一丝紧张。
慕容瑶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吐出来，平静的目光扫过围坐的同事们。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得出奇——显然会议室里的冲突已经传开了。办公区角落里的绿植微微颤动，中央空调出风口正对着它吹。
“各位，”慕容瑶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刚才部长已经把合并的情况说清楚了，我就不再赘述。在其他部门甚至你们眼里，这次合并都是我们2组来占便宜了。”
话音刚落，好几个同事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假装整理手边的文件。打印机适时地发出“咔嗒”一声，像是在为这场尴尬的对话打标点符号。
“要是再说些场面话，反而显得我们组得了便宜还卖乖。”慕容瑶的话直白得让空气都凝固了，“这些年，1组和2组一直被拉出来比较，经常争哪个组做的项目更多更大，谁分得奖金更多，所以大家明里暗里关系都是不好不坏。”
办公区安静得能听见键盘的敲击声——是隔壁部门的人在假装工作，实则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随着时间推移正缓慢移动。
“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慕容瑶停顿一下，目光又一次从每个人脸上扫过，“这次部内合并，说直白点，大客户项目完成率不够。”
沈甜挑了挑眉，心想这丫头真敢说。她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待办事项。
“萧氏集团的平台合同签的是完成清单里的项目，”慕容瑶的声音冷了几分，“大家都很努力，我知道光是1组出差、加班都连续了一段时间，但……”她刻意停顿，“领导不觉得。“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背。办公室另一头，市场部的几个人正“恰好”路过，脚步放得极慢。
“他们希望平台合同的完成率更高，而我们2组手里最重要的案子已经定下，理所当然‘挺闲’的，”慕容瑶抬手指了指李沫和张雪，又指了指自己，“于是我们组加入了，具体人员、项目安排，沈组长会宣布。”
说完，她朝沈甜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先撤了。
刚走出几步，“我想1组都清楚清单里有一半项目的被调工作是2组做的吧？”她又转头说了一句，“不清楚的，现在也知道了。”
办公区的灯光柔和而明亮，与窗外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叶飞雪不知从哪里拖了把椅子坐在慕容瑶工位旁，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给她的微卷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边。她今天穿了双Jimmy choo的新款高跟鞋，鞋尖的水晶在光线下闪闪发亮。
“厉害啊，”叶飞雪竖起大拇指，指甲上的裸色指甲油泛着珍珠光泽，“不愧是你，我喜欢。”
慕容瑶苦笑着坐下，拿起桌上的日历摆件，翻看上面的记录，“没办法，时间紧任务重，如果还要花精力在这些上面，我真的心累。”
“哎，人际关系真难，”叶飞雪晃着脚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舞，“不过，你这下属的嫉妒心可真不一般。”她正在回复律所的消息，眉头微蹙。
慕容瑶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把需要交接的项目一一标注。“管她呢，”声音里带着疲惫，“以后别让她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就行。”
她最烦处理这种职场人际关系，像在沼泽里跋涉，每一步都费力又不舒服。电脑屏幕上的文档窗口开了一个又一个，都是待处理的合并事项，她预想到合并会带来的问题，没想到这么多。
牛马的命也是命啊。
她点开邮箱，发现下午的请假申请已经通过，有些工作要转交给沈甜去安排。
“行，都到这份上了，我也出面了。”叶飞雪放下手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食指在颈间轻轻一划，“无论是走正规流程还是……”她眨眨眼，“你们管理层会权衡的。”
作为律师，她太清楚企业的游戏规则了——有时候法律手段反而没有利益交换来得快。
办公室另一头，几个同事正凑在茶水间里窃窃私语。每一个出来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往慕容瑶这边瞟几眼。打印机又响了起来，吐出一份份文件，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戏剧提供背景音。
慕容瑶揉了揉太阳穴，那里正一跳一跳地疼。她知道，会议室里的对峙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公司。
职场就像个透明的鱼缸，每个人都无所遁形。
这场合并带来的风波，显然才刚刚开始。
这时，叶飞雪的手机响了，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她神色微变按掉手机，没隔一会儿电话又打了进来。慕容瑶余光正好看见好友把爱马仕包捏出褶皱的瞬间，这个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律师，此刻嘴角抿出的弧度很眼熟——遇上困难时的表情。
不对劲啊，这样的状态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情。
最终，叶飞雪看了一眼慕容瑶，见她专注在工作上，“我去旁边接个电话。”
“嗯，”慕容瑶埋头敲击着键盘，没有看她。
叶飞雪走到远处找到没人的地方接通电话。
“叶飞雪！你又挂我电话！”王芳的声音穿过听筒，“你不要以为一直不接就能避开！”
“妈妈，你干嘛呀，”叶飞雪一改高冷霸气画风，捂着听筒小声说道。
慕容瑶抬起头，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头看向电脑。
终于，她把要发的资料都弄完了，打好包传进邮箱里。
“怎么样了？时间不早了，”叶飞雪走回来，阳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她理了理大衣里内搭的裙摆，“还要赶回学校去参加老班的荣休典礼。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搞典礼。”
“搞定了，我估计因为老班的年龄正好卡在现在，马上又到寒假了，”慕容瑶发送完文件，关掉电脑，“好像是他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下学期就为高考冲刺了，学校希望他守好最后一班岗吧。”
“那怎么选下午，”叶飞雪撇撇嘴。
“谁知道呢，校长想的？”慕容瑶拎起挂着的外套穿上，衣服上是玫瑰香水的香气，有拿出自己的包背上，“饿了吧，路上买点吃的。“
叶飞雪站起身拎着包与她并肩走向电梯，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两人交错的影子，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想去吃那家店哎，好多年没吃了。”
“哪家？噢，”慕容瑶正拿着手机发信息，反应过来回答道，屏幕在阳光下有些反光，她眯起眼睛，“好，还来得及。”
“你这表情……”叶飞雪凑过来看她的手机，香根草的味道靠近，“跟发信息呢？萧莫？”她促狭地笑了，“唉，你怎么......”
慕容瑶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阳光将她的耳尖照得微微发红，但依然平静地说道，“之前答应他，我要是去参加，跟他说一声。”
“噢～”叶飞雪笑得意味深长，尾音拖得很长，像上学那会儿发现他俩恋爱时那样，“诶诶，你们现在很亲密噢，到这个阶段了啊。”
慕容瑶发完消息，收起手机放进衣服口袋里，她没否认，只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细微的表情没逃过叶飞雪的眼睛，想到母亲的电话，她的心沉甸甸的。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不锈钢门打开，里面没人。两人走进去，门缓缓合上，将阳光切割成越来越窄的一条线，最后完全消失。密闭空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声。
“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她瞟了眼好友紧绷的侧脸，语气里有察觉不到的违和，有点试探的意味，“别跟我说是普通朋友，我可没见过哪个‘普通朋友’会每天互道早安晚安，还聊日常，他可是忙飞了噢……你们还见面了？对不对？”
“就是……比朋友多一点，比恋人少一点。”慕容瑶双手放在衣兜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轮廓。
叶飞雪夸张地倒抽一口气，“慕容瑶！你居然学会撒谎了！”她的笑声在轿厢里回荡，语气有些复杂，“快从实招来，你们到哪一步了？”
慕容瑶抿唇没说，但压不住嘴角。
“哎哟哟，”叶飞雪撞了撞她的肩膀，故意说道，“是谁说不合适的，现在呢？”
“我嘴硬不行啊，”慕容瑶盯着电梯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声音低了下来，“不过我和他现在这样的状态虽然有点心照不宣，但是我……”
“怎么了？”
“我其实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心情。”慕容瑶斟酌一下，有些自嘲的意味，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不能坦率地说出内心的话。”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自我否定，“其实有点渣。”
“你喜欢他。”叶飞雪心里一紧，肯定道，“不能简简单单说出口，才是认真地喜欢对方吧。”
慕容瑶叹息着，纠结着，说了实话，“其实我也在想，要不，算了吧。”
“为什么？”
“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不再是不计得失爱上一个人的年龄，”慕容瑶难受地说道，“这不是说说而已，你也看到了，我和他家境相差太多，不会有结果已经是板上钉钉。”
“恋爱啊，是奢侈品。”叶飞雪见她这副模样，不忍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感慨道，“虽然我一直都不是很希望你和萧莫在一起，但是做选择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慕容瑶攥紧手里的手机，“我……”
叶飞雪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还是觉得应该和他断干净？”
慕容瑶望着她，剖开自己的心说着，“我也知道自己，其实可以走出那一步，”像是在叹息，“但是势必会破坏我俩现在维持的关系，我不是断不了……”
“又掩饰不了内心。”叶飞雪接话，手指攥紧包带。
慕容瑶沉默着，有些选择不是非黑即白。就像她对萧莫的感情——明知道可能没有结果，却还是贪恋那一点温暖。
她爱他。
“逃避也不对。”她喃喃，勾起一个惨兮兮的笑。
“但有用啊。”叶飞雪笑道，只是笑容有些怅然，“我一直都想说，姐姐你太在乎结果了。”
慕容瑶又是一阵沉默，垂下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叶飞雪夸张地捂住胸口，灯光在她手腕上的手表表盘上折射出光芒，“先享受，至于有没有未来再说。”
慕容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这经验丰富啊。”
叶飞雪抛了个媚眼，“现在，事业是我的爱人。”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负一楼，门缓缓打开，顿时一股冷风吹了过来，慕容瑶不由得打个寒颤，微眯起眼睛，抬步往外走：“我还真玩不起。”
叶飞雪追上去，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高跟鞋叮咚作响，“那你想怎样，这样不行，那也不行，光自我折磨去了。”
她们找到叶飞雪的车，黑色的保时捷，“嘀”声之后，两人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叶飞雪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谁把戒指一直挂脖子上，也不好看啊。”
慕容瑶也白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很是生动，“我留着又怎么了，他的喜欢我还是很开心。”
叶飞雪的车驶出地下车库时，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慕容瑶下意识眯起眼睛，手指搭在车窗控制键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窗户留了条缝。初冬的风带着凛冽的清新灌进来，吹散了她的思绪。
“对了，荣休典礼，他去不了，”叶飞雪目视着前方说道，仪表盘的光在她精致的锁骨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最近他和萧叔叔还在忙，整顿内部没那么轻松，也是借了你被举报这事拔出了一些钉子。”她叹了口气，“有些还是他一直关系很好的人，应酬，开会，交接，所以忙得很，我今天是特地请假，回去就得加班。”
慕容瑶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她的担忧无所遁形：“他没事吧，难怪……”
“能有什么事，”叶飞雪想起萧莫发狠的模样有些不寒而栗，她也该相信他能做到，“萧叔叔坐镇呢。”
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就像季节更替一样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