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令人窒息的黑暗。
慕容瑶在梦中挣扎,四肢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她闻到铁锈味、霉味,还有远处火堆飘来的劣质烟草气息。耳边是水滴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倒计时的秒针。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促而沉重,像是要冲破胸腔。
这是一间废弃的工厂仓库,墙皮剥落,露出锈迹斑斑的钢筋。远处一盏昏黄的灯泡在风中摇晃,投下摇曳的光影。梦境里的画面依旧很黑,叶飞雪和慕容瑶被绑在废旧的货架上,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灯光透过顶窗照下来,两人只能互相看到人影。
“别怕。”慕容瑶压低声音对身旁颤抖的女孩说。
她咬紧牙关,利用货架的棱角在粗糙的麻绳上狠狠摩擦。皮肤早已磨破,鲜血黏腻地浸透绳索,却让纤维变得更容易断裂。
“帮我留意门口。”她喘息着,声音压得极低。膝盖猛地撞向货架,利用冲击力扯松绳结,金属震颤声掩盖了绳结松动的轻响。
叶飞雪改变方向,在束缚范围内往靠近门口的方向挪动。
远处,三个绑匪围坐在汽油桶改造的火炉旁,狂笑混着酒瓶碰撞声传来。其中一个肉脸高壮的男人是绑匪三人中的老大,正用匕首削着苹果,果皮一圈圈落进火堆,发出滋滋的响声。
“再坚持一下……”她喘息着,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黑暗中蛰伏的野兽。
麻绳终于断裂的瞬间,慕容瑶几乎要哭出来。她踉跄着爬向叶飞雪,手指因为缺血而发抖,却固执地解着那些死结。
女孩的手腕已经被勒出紫红色的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触目惊心。
“妹妹,听我说,一会儿我去引开他们,”慕容瑶手上的动作不停,一边安抚道,“你想办法从另外一边溜出去,躲起来,明白吗,别跑远,他们会追……”
她的目光扫过仓库顶端附近的废弃通风管道,下方堆着些管材和线轮正好可以垫着爬上去,那是唯一的逃生路线。
叶飞雪拼命摇头,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不行,他们会伤害你的!”
“别害怕,相信我”,慕容瑶撸手上的平安绳给叶飞雪戴上,“这是我自己去求的,很灵验。”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嗯?”
梦境画面骤变。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慕容瑶被拽着头发拖行,粗糙的水泥地磨破她的后背,火辣辣的疼。
“贱人!”绑匪的咒骂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咆哮震得她耳膜生疼,“还挺能跑。”
她的视线模糊,却摸到了半块砖头,手指紧紧抓着它。
——就是现在!
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对方脚踝。骨头断裂的脆响让她胃部痉挛,却不敢停下,连着砸了好几下。
绑匪的惨叫声中,她爬起来,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没让胃里的酸水呕出来。
这时,梦境的画面又变了,血腥味变成了生锈味和汽油味。
这是第二次。
荒废的工厂仓库里,萧莫双手被困在身后,被高瘦的绑匪踩在地上,额角淌下的血模糊了半边脸,他恶狠狠地盯着绑匪们,嘴角还挂着冷笑。
而她自己被捆在凳子,正拼命挣扎着。
“难道你们想被抓进去。故意伤人是犯法的!” 慕容瑶厉声叫道,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高瘦的绑匪危险地笑着,“哟,老大,这小丫头片子两年多不见还是这么能说。”他踢了踢脚边的废弃金属配件,金属撞击声让人汗毛竖起来。
“就是,”看着很忠厚老实但眼神里都是凶狠的剩下那名绑匪拖着废旧椅子走过来,木腿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没这么好运。”
慕容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她故意大声说道,“他是萧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放过他的收益远比你们听那些人的命令大啊!”
“萧氏继承人?”绑匪头子突然揪住她的头发,逼迫她往后仰着头,她能闻到他手上浓重的烟味和血腥味,“小姑娘,你知道买他命的价码够我们潇洒几辈子吗?”
躺在地上的萧莫挣扎起来,“你干什么!”他怒吼道,“放开她!”
慕容瑶觉得后脖颈的伤口又痛,她分不清这是记忆还是梦境。
“不过,你放心,我们当然不会要他的命,他的价值不在这个上面。”
“别伤害她!”萧莫挣脱开高瘦绑匪的桎梏,撑起身体撞开他,但又被赶到旁边的老实人绑匪制住,两人扣住他,逼迫他坐了下来。
带头的绑匪看到萧莫的举动,松开手,又捏住慕容瑶的下巴,阴恻恻地说,“差点忘了,你还欠我一次断腿。”他粗劣的拇指重重按在她的下颚骨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慕容瑶并不放弃,她忍住了,艰难地说道,“你们清醒一点,背后命令你们的人根本就没有考虑你们,伤了萧磊独子,你们逃得掉吗?”
“那可不一定。”带头的绑匪对着慕容瑶冷笑,手上用力一甩,转过身偏头看着坐在地上梗着脖子的萧莫,他手上抓起椅子横梁,木头上还带着锈迹斑斑的钉子。
“他还嫩得狠,废了更好,正好先拿他试试手……”
梦里的慕容瑶尖叫,她的声音几乎撕裂,“你干什么?!”
现实里的慕容瑶不停地翻身,想要挣脱梦境,她不要再继续梦下去。
绑匪举起椅子的瞬间,慕容瑶的尖叫刺破夜空——
“不要!!”
木梁砸在腿骨上的闷响。萧莫的惨叫。
绑匪头子冷笑着捏住她的下巴,“急什么?下一个就是你。”
慕容瑶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睡衣,她剧烈地喘息着,意识回笼,眼角有眼泪掉出来,她眨了眨眼,彻底清醒。
角落里的小夜灯亮着,能看到屋内的轮廓,窗外还是黑的,她伸手按到开关,啪的一声,暖黄的灯光让她眯起眼。
久远的回忆清晰地浮现出来,她捧着脸。
那时候她带着受伤的萧莫逃了出去,但萧莫的伤实在太重了。她环抱着萧莫的肩膀,萧莫的脸上带伤,虚弱的把头靠在她的身上,两人身上全是灰和血渍,萧莫的神志在昏迷边缘。
记忆中的画面如此清晰,久违的心痛涌上。
慕容瑶紧张地观察着四周,确保没有其他人来伤害他们。她拍打着他的脸颊,手上沾满了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萧莫,清醒点,别睡过去!”
萧莫眯蒙着眼,一只手伸出抓她的手腕,声音很虚弱,“我……我没事。”
慕容瑶哭着说,“别睡过去,萧莫,你醒醒,别吓我啊,呜呜……醒醒啊”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和血迹混在一起。
远处有警笛声,由远及近。
慕容瑶感觉到萧莫的头越来越重,她撑了撑,让他靠在自己的颈窝处,环抱着他,用肩膀撑着他不往下掉,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慕容瑶哭着唤道,“别吓我啊,呜呜呜呜……”
“哎……”慕容瑶直起身,甩甩头,把回忆打断。她机械地擦去眼角冰凉的液体,指尖触到后颈的疤痕——那道三厘米的凸起,是绑匪用刀抵着她脖子时留下的。伤疤早已愈合,但触摸时仍能感受到异样的触感。
她伸出手探向床头柜,摸到手机,拔掉充电线,屏幕显示6:15。
“Shit…… ”
这个数字让她想起那次凌晨六点十五分——手术室外的电子钟停在这个时刻,医生走出来说“左腿腓骨骨折,需要二次手术”。那是萧莫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她坐在冰冷的金属凳子上,后脖颈的伤口已经缝合好,身上还披着警察给的毯子。
父母在走廊另一头和萧磊他们激烈的争吵中。
她把手机扔在枕头旁,还早,还能睡45分钟。她侧身滑下去把自己埋进枕头,却挥之不去梦中最后那个画面。六年了,她以为早就愈合的伤口,原来一直在流血。
原来,有些伤害不是嘴上说不记得就忘记了,早已刻进骨髓。
慕容瑶的高中生活很“精彩”,也包括那两次绑架。高三那年她抄近路回家时,目睹了叶飞雪被强行塞进面包车的全过程,本能掏出手机报警,却被身后袭来的乙醚气味夺走了意识,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匪们一起抓走关了起来,后来她带着叶飞雪逃了出去,但是心理创伤和身体受伤干脆休学了一年。
休学的那年,她开始惧怕黑暗,加上绑匪逃走了,那种惴惴不安让她每晚要点着台灯入睡。心理医生的诊断书上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药片在抽屉里堆成小山。
时间很有用,一年后,她养好了,接受安排转学去了新学校新班级,她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照进窗户,萧莫坐在靠窗的位置,整个人像是镀上一层光。她认识了萧莫,他真的很迷人,不是那种浮夸的帅气,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情好上一些。
重启的高三生活从校草成了她的同桌展开,接着她发现校草是个幼稚中二少年,靠打遍周围学校混混闻名几所学校,到这人还是学霸的离谱情节,后来,她和他的关系渐渐好起来,让沉重的学习也变得有点亮色。就这样平安快乐,像校园爱情小说发展一样度过了一年,即将迎来高考。
谁知道,命运最残忍的玩笑在于,它让噩梦重演时还升级了版本。萧氏集团内部动荡摆到了明面上,萧莫成了威胁萧磊的工具,更讽刺的是,竟然还是当年逃走的绑匪们。这次绑匪认出了她,刀尖在后颈游走的触感至今难忘,她又成了那个被牵扯进去的小可怜。
后来才知道绑匪三个都是萧氏内部高层所养,两次绑架都是同一个人暗自谋划,是同一场权力游戏的衍生品。
所幸,这一次证据确凿,把他们抓了进去判了刑,但代价是萧莫的腿伤,和她后颈的疤痕。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慕容瑶终于放弃入睡。手机通讯录划到“李医生 心理”停顿几秒,只是梦而已,她又按灭手机,穿上拖鞋。
她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冷水拍在脸上,抬头看向镜子——
苍白的脸色,通红的眼眶。水珠顺着下巴滴露,像眼泪,锁骨处,那枚素圈戒指静静悬挂。
慕容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笑了,笑容比哭还难看。
“真是没出息。”她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金属已经被体温焐热。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旧日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