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宴会座位安排颇为讲究,以龟奶奶为首的邻里街坊坐在主位前排,像孙愿、薛丑、松华月这类有身份但算不上高,或者说只隐藏了一半身份的坐在中间。
而赵大赵二赵普这类,身份太尊贵不得不开小号过来的则都坐在了距离中央最远的末位席。
这样也有好处,能够让我很快的分辨出不认识的人中哪些人是路过纯来蹭饭,哪些人是隐瞒了身份来探底。
把这次宴会闹大,自然也有勾引些其他人来的意图。
一屁股坐在末位席里低头就是吃的,那肯定是蹭饭来的。
坐在中间或者末位席里却又如芒在背,也不怎么吃东西而是一副愣神模样偷听的,心里八成有鬼。
例如角落里郑鄂伪装的沈义伦伪装成的游侠;易容过后女扮男的容鸢;甚至还有就算伪装了也一身咸鱼味遮盖不住的冯夷,和他身边穿着显眼绿衣的张错。
猛地一看是普通宴席没错,但仔细看去时,这里面又存着各种门道。
所以这次的祝酒词,也不单单是普通的祝酒词那么简单。
屹川将酒杯高高举至胸前,场上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声音沉稳,语速不疾不徐:“感谢诸位能在今日腾出时间,为某这场入军之行添一盏豪情。某本布衣,承蒙江湖不弃,庙堂垂青。”
江湖上的前辈和朝廷都感谢到了。
“昔年读《采薇》,闻‘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总感叹征人白骨无人收,而今某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方是真豪杰,此去纵有‘将军百战死’之险,然‘纵死仍闻侠骨香’,岂能负诸位‘劝君更进一杯酒’之厚谊?”
想要继续北伐南征的意图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此盏新酿,乃去岁江淮稻粱所化——昔勾践投醪于河,使士卒迎流共饮;今我辈以三载春酒养民力,天下昌平,不知饥馑之时,便是我辈抛头颅洒热血,一统天下之日!”
北伐南征归北伐南征,但不是现在。至少要等三年后,把民和兵养好了才行。
我写词的时候用的都不是“常”平,而是“昌”平。
不求常平,能昌就行。
屹川一番话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其余人虽只愣神了几秒便配合着一同饮酒,但能明显感觉的到大家都各怀鬼胎,心思复杂。
“日后再见面还不一定是什么场景,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家吃好喝好!”
屹川话音刚落,一队穿着漂亮裙子的姐姐便端着各种菜品开始上菜。
祝酒词结束,宴席正式开始。
刚才那股略显怪异的气氛也很快被吃饭这头等大事盖过去。
我、屹川、陈月曦三个人一起到各个席位上敬酒,转完一圈之后才踏实坐下来吃饭。
陈月曦在龟奶奶那边的主桌上,屹川在赵大哥那边,为的是增进感情,熟络之后日后行事也方便许多。
我则在中间的席位,一来是在这儿待着我不用有什么包袱,二则刻意躲那些达官贵人。
他们也不傻,这词是谁写的一听就能听出来。
我借屹川之意又给之前还强收唐钱主张南征的赵二和默许他做这一切的赵大提醒近期不要南征,再见面难免尴尬。
屹川去就没事。
他乐乐呵呵的,在哪儿喝酒都一样。
我回到薛丑身边,一边吃一边问:“薛前辈,我寒姨有线索没?”
“哪能是说有就有的,”薛丑没跟我客气,“放心吧,我都记着呢,有了消息肯定联系你。”
“我就是顺口问问,那薛前辈,有个叫柏飞沉的,你知不知道?”
“嗯?”薛丑刚伸出去的筷子一顿,扭头看向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认识?”
“认识。”
他夹起一筷蒜苔炒肉丢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之后才继续说道:
“这个柏飞沉是前朝部将,之前好像有传闻说他跟文津馆那个清河出身的田英关系不错,你说不定在清河听说过他的名号。不过田英突然消失,就剩了柏飞沉自己,后来也跟着前朝覆灭没消息了。”
田英?我可太熟了。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薛丑带着半分警惕瞥向我。
“他人在哪儿?”
“你先回答我。”
我被他打断迟钝半晌,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早晚还是绕不过去这道坎。
“我要加入悬剑,得尽快整理悬剑的残余势力,然后想办法回清河。”
“你怎么来的怎么走不就行了?”薛丑不解,“悬剑不是在清河的春秋别馆么?你在这儿找到悬剑残部的概率比找到绣金楼的概率都低。”
我也想走啊,但现在不是我能不能走的问题,是副本让不让我走的问题。
我没接话,低头喝了口酒。
但薛丑更深层的意思是根本不信我能加入悬剑,不然他不会是这个反应。
这反倒有点像是寒香寻对我说的那句“那你找江晏去吧,你不是早就想入江湖了么?去吧,去找他。”
“第三次佛光普照你知道吗?”他忽然又问。
“我知道。”
三次佛光普照,第一次是显德元年,也就是柴荣登基的第一年,田英主持悬剑助力开始毁佛铸钱,清理佛教毒瘤。田英化名妙善,在千佛塔讲经,引佛光普照。
第二次是信佛之人为了成佛而经历苦难,没有苦难就自己找苦难,甚至自残。妙善不顾村民拳脚相向,讲经一夜后带悔过者离开,走到山顶的时候天降陨石神罚,千佛谷一片火海,妙善在壁泉山顶为悔过者讲经,第二次佛光普照,壁泉山顶改名佛光顶。
第三次就是我收集了叶万山和小十七的佛光玉之后重新组装的那次。
薛丑挪开目光自顾自轻声说着,伸手又夹起一块炒肉:“江湖上有一个没怎么流行的传言,说妙善就是田英,但一直没有证据,也没怎么有人信,只是这样传。第三次佛光普照引来妙善,结果听说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侠客给杀了——啧,可惜。”
“我杀的。”
“啪嗒。”
薛丑刚夹起来的那块肉就这么忽然掉在桌子上。
他压着眉毛扭头看向我,又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周围人,确保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两人之后才凑近我半分,压低声音:“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点点头,“田英确实是妙善,田英没死。”
“田英没……?”薛丑还是难以置信,很快低下头重新思索着,“不对,不对。田英早就死了,妙善也死了——他现在是谁?”
“他姓黎。”
薛丑动作一顿看向我,口中喃喃念叨着:“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