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口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抵住林小山被泥污和血痂糊住的额头。安保粗重的喘息带着浓烈的硝烟味,喷在他脸上。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凝固的冰柱,刺穿弥漫的粉尘,将他濒死的面孔照得一片惨白。肺部每一次撕裂般的抽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泥腥气,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左肩深处钛合金支架的冰冷摩擦。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灌满了口鼻。
“结束吧。”安保的声音冰冷,如同宣读判决。手指扣向扳机。
林小山浑浊的眼珠在强光刺激下无法聚焦,视野里只剩下模糊的光斑和黑暗。弟弟苍白如纸的脸,父亲拨打算盘时枯槁的手指,粮库那场吞噬一切的烈火……所有画面在濒死的意识里疯狂冲撞、破碎。完好的右手无力地垂在冰冷的泥水里,指尖触碰到一片湿冷滑腻的、似乎是被爆炸震落的混凝土碎块。
就在扳机即将被彻底扣下的千分之一秒!
林小山模糊视野的尽头,那片被粉尘和黑暗笼罩的虚空深处!
一个微小的、猩红的、如同地狱深处睁开的恶魔之眼般的——光点!——毫无征兆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举枪安保的眉心正中!
红点无声,却带着冻结灵魂的死亡宣告!
安保扣动扳机的动作瞬间僵死!脸上的凶狠凝固成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瞳孔在强光下骤然缩成针尖!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湿布被锐器穿透的闷响!
安保的眉心猛地炸开一个微小的血洞!后脑勺对应位置,混合着骨渣和脑浆的粘稠红白之物如同被挤压的番茄般猛烈喷溅而出!溅了旁边另一个安保满头满脸!
“操——!”被溅了一脸红白浆液的安保发出惊恐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向后弹开!手中的强光手电脱手飞出,光柱在黑暗中疯狂乱舞!
噗!噗!
又是两声几乎重叠的、轻微到极致的闷响!
另外两个刚刚从爆炸冲击中爬起、试图举枪的安保,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和脖颈!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栽倒在冰冷的泥浆里!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降临!只有粉尘簌簌落下的微响,和远处渗水沟细微的“沙沙”声。浓重的血腥味如同粘稠的糖浆,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混合着硝烟和石灰岩的腥冷气息,令人作呕。
林小山躺在冰冷的泥浆里,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震惊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完好的右手死死抠进身下粘稠的污泥,指甲几乎要崩断。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如同海啸,冲刷着濒临崩溃的神经。是谁?!那红点……那无声的狙杀……是李卫?还是……更高处那只俯瞰一切的“夜蝠”?或者……是父亲那枚冰冷算盘珠最后搏动所召唤的……幽灵?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撑起身体。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目光在黑暗中疯狂扫视,寻找着那张被爆炸气浪掀飞的照片——那张孙志国坐在陈忠恕车里的照片!那是最后的证据!
就在他手指颤抖着,即将触碰到漂浮在泥水边缘那张泛黄照片的瞬间!
“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如同无数钢针刮擦金属板的巨大噪音猛地从头顶上方、澄海疗养院主楼方向传来!声音穿透层层混凝土结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力量,狠狠灌入0451仓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0451仓上方管廊爆炸更加沉闷、更加恐怖、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般的巨响!整个0451仓如同遭遇了八级地震般猛烈摇晃起来!巨大的混凝土支撑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顶壁簌簌落下大片的灰尘和碎石!地面泥浆如同沸腾般剧烈震荡!
林小山被这恐怖的震动狠狠掀翻在地!刚刚摸到照片边缘的手指被震开!照片被翻涌的泥浆瞬间吞没!他死死抱住头,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
爆炸?!不!不是爆炸!是……某种巨大机械被强行摧毁的恐怖崩解声!
震动只持续了短短数秒。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
林小山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鸣。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垂直检修竖井。井口上方,一片诡异的、如同熔炉般炽热的红光正透过弥漫的粉尘投射下来,将井壁映照得一片血红!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浓烈、带着焦糊味的臭氧气息!
“警报!警报!核心数据服务器阵列机房遭受……物理性……彻底摧毁!主能源管线熔断!备用电源……滋滋……切换失败……系统……即将……全面……离线……”
一个断断续续、充满电流杂音、如同垂死者最后呓语的电子合成音,不知从哪个被震坏的通讯器残骸里微弱地传出,随即彻底被“滋滋”的噪音淹没。
核心服务器……被物理摧毁了?!
林小山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陈忠恕!是他!他在销毁证据!不惜摧毁整个澄海基地的核心大脑!连同可能上传的“终末账单”数据一起,彻底抹除!
0451仓里找到的U盘已经被水流毁掉。那张照片……那张证明孙志国和陈忠恕勾结的照片……是他最后的希望!可现在……照片被泥浆吞没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瘫在冰冷的泥水里,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父亲的血,弟弟的命,最后换来的……依旧是冰冷的毁灭吗?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从距离林小山不远处的渗水沟方向传来!
林小山猛地转头!
在粉尘弥漫的微弱光线里,一个穿着深色潜水服、身形瘦削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浑浊的水中悄无声息地站起!水流顺着光滑的潜水服表面迅速淌下。那人脸上戴着全覆盖式的水下呼吸面罩,只露出一双在微弱光线下闪烁着冰冷、锐利光芒的眼睛!
他动作迅捷无声,如同暗夜中的猎豹,几步便跨到林小山身边。没有任何言语,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伸出,精准地抓住林小山完好的右臂,猛地将他从泥浆中拖拽起来!力量之大,动作之干脆,完全无视林小山重伤的身体和剧痛的呻吟!
“呃……”林小山被粗暴的动作牵扯得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那人依旧沉默。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目标却不是林小山,而是他刚才拼命挖掘、此刻滚落在泥浆边缘的那个沉重的黑色保险盒!他一把抄起盒子,看都没看,反手塞进自己背后一个防水的战术背包里。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紧接着,他拖着几乎无法站立的林小山,朝着渗水沟水流声更响的方向疾步走去!脚步踩在泥浆里,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却异常沉稳有力。
林小山被半拖半拽着,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他努力睁开被泥雾糊住的眼睛,想看清这个神秘人的脸,但面罩隔绝了一切。只有那双眼睛……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熟悉感?
还没等他细想,两人已来到渗水沟边缘。沟水浑浊冰冷,散发着浓重的腥气。水流似乎比之前湍急了一些。
神秘人停下脚步,松开抓着林小山的手,动作麻利地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根带有卡扣的黑色牵引绳,一端迅速扣在自己腰间的战术挂环上,另一端不由分说地扣在了林小山腰间固定支架的一个连接点上!
“你……”林小山喉咙嘶哑,刚吐出一个字。
神秘人猛地转头!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面罩死死盯住林小山!没有任何言语,只有一股如同实质般的、带着血腥杀伐气的警告!随即,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湍急、冰冷的渗水沟中!
噗通!
巨大的牵引力瞬间传来!林小山如同被巨浪卷走的浮木,身不由己地被拖入冰冷刺骨、浑浊黑暗的水流中!冰冷的污水瞬间灌入口鼻!巨大的窒息感和冰冷的冲击让他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黑暗的激流中彻底沉沦……
……
冰冷。
无边的冰冷和黑暗。
意识如同沉在万丈冰渊的最底层,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巨大的水压碾碎。肺里灌满了冰水,每一次微弱的神经悸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左肩深处的异物感如同冰锥,刺穿着残存的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刺破了厚重的黑暗。林小山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海水的咸腥气?涌入鼻腔。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坚硬的板床上。身上盖着粗糙、散发着霉味的薄毯。房间低矮、简陋,墙壁是斑驳脱落的油漆,唯一的窗户被厚重的木板钉死,只留下几道缝隙透进惨淡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柴油和劣质烟草的味道。这不是医院,更像是一艘……破旧渔船的底舱?
他试图转动脖子,剧痛瞬间从左肩和胸腔深处炸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闷哼一声,放弃了动作。目光艰难地扫视。
床边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黑色战术背包。背包旁,正是那个从0451仓泥浆里挖出的沉重保险盒。盒子已经被打开。
盒子里,那张泛黄的、沾着泥污的照片静静地躺在盒底。照片上,孙志国坐在陈忠恕的车里,嘴角那抹矜持的笑意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而在照片旁边。
多了一样东西。
一张纸。
一张边缘被水渍和泥污浸染得发黑、材质异常坚韧、如同某种特制羊皮纸般的……文件残页。
残页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只有几行用极其古老的针式打印机打出来的、墨迹因潮湿而微微晕开的数字和文字:
…… 地块编号:滨江国储(1998)字第0451号 ……
…… 原用途:国家战略储备粮库(0451号仓)……
…… 变更批文:滨江市府(2008)土转字第007号 ……
…… 受让方:港岛丰泰离岸信托(dbS hK)……
…… 实际受益人:……(墨迹被水渍严重污染)……
…… 交易对价:1元人民币 ……
…… 附加条款:土地开发权捆绑滨江制药三厂并购案 …… 债务承担方:泽邦资本 ……
…… 账目对冲科目:滨江城市发展基金 - “阿波罗计划”专项拨款 ……
…… 最终资金流向:钟氏家族基金会(瑞士)……
残页的右下角,一个极其潦草、力透纸背的、用暗红色墨水(如同干涸的血液)签下的名字:
林富民!
林小山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几乎停止跳动!
0451号仓!国家粮库!被以一元钱的价格秘密转让!捆绑药厂并购!债务甩给泽邦!资金通过离岸公司和城市发展基金洗白!最终流向……“钟氏家族基金会”!
父亲的名字!是父亲签的名?!他是经手人?!还是……最后的见证者?!
这张纸……这张沾着泥污、浸着水渍、签着父亲名字的残页……就是父亲用命守护的……那张真正的“骸骨账单”?!
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巨大的悲恸和更深的迷雾如同两条毒蛇,疯狂撕咬着残存的意识!父亲……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就在这时。
舱门被无声推开。
那个穿着深色便装、救他出来的神秘人走了进来。他已经摘下了潜水面罩,露出一张瘦削、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约莫五十岁上下,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但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刀刻。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散发着浓郁鱼腥味的糊状食物。
看到林小山睁开的眼睛,他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将碗放在床边一个摇晃的木箱上。目光落在林小山脸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无法磨灭的滨江本地口音:
“醒了?吃点东西。你爹林富民……没白死。”他顿了顿,眼神如同穿透了时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这张纸……是他当年拼了命,从火场里抢出来的……唯一能证明那帮畜生怎么掏空国家粮仓、怎么把老百姓的保命粮变成他们私产的东西……”
他缓缓弯下腰,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指,极其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轻轻拂过那张残页上林富民那力透纸背的签名。
“他让我告诉你……”男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悲凉和滔天的恨意,“……账,还没完。钟……还在上面。”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小山,一字一句,如同淬血的钢钉:
“你爹的算盘珠子……就是打开这地狱最后一道门的……钥匙。现在……钥匙在你骨头里。”
林小山躺在冰冷的板床上,胸腔里那颗冰冷坚硬的算盘珠,仿佛感应到了这刻骨的仇恨和无边的黑暗,在血肉深处……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