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千万根钢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林小山千疮百孔的身体,带走仅剩的热量和力气。每一次肺部艰难的抽吸都牵扯着后背撕裂的剧痛,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巷子里垃圾腐烂的酸臭。大腿外侧被硬塑残页撕裂的伤口在冰冷的雨水浸泡下已经麻木,但那粘稠的失血感和冰冷的潮湿依旧如影随形。他蜷缩在巷角的阴影里,浑身泥泞,像被城市抛弃的垃圾。
吴大华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巷子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那句“今晚点灯”的回音,混合着地上三个打手昏死前的痛苦呻吟和那辆报废面包车引擎盖冷却的吱嘎声,在瓢泼大雨的噪音中显得格外诡异。
点灯!
大奎刻骨的诅咒——“油灯会…狗交易!血债必用血偿!”
账簿真本就在那里!那个生锈的铁皮箱子!油灯会就在那个防空洞!他们今晚要在账簿前,进行那肮脏血腥的“点灯”仪式?交割?或者……分赃?!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沿着湿透的脊背蔓延开。但同时,另一种更加激烈、混合着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灼热也在林小山心底疯狂滋生!大奎拼死埋下的炸药,鑫荣老周血债的账簿,甚至那个神秘出现的吴大华……一切的因果旋涡,那个叫“油灯会”的黑色核心,就在眼前这片破败不堪的老西巷深处!
“呼……呼……”他艰难地喘息着,冰雨的冲刷让他几乎凝固的思维恢复了一线清明。不能等了!身体快要撑不住了!每一秒都是巨大的消耗!机会只有这一次!趁着油灯会的人还未完全聚集,趁着这场可以掩盖一切痕迹的暴雨!
他挣扎着,用那只几乎被冻僵、仅剩一丝气力的左手,死死攥着那几页浸饱了血水和雨水、边缘已经开始软烂崩解的硬塑残页,手肘撑着冰冷湿滑的墙砖,一点一点,如同垂死的蠕虫,向着巷子更深处、吴大华指向的那个小岔路口——挪去!
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右臂沉重的石膏在泥水中拖拽。左臂几乎承担了全身的重量,带动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伤口在摩擦中渗出的温热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带走,带来一阵阵致命的眩晕。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灰暗的建筑轮廓在雨幕中扭曲变形。雨点打在脸上、砸在眼睛里,模糊了视线。耳边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迟钝的撞击声,如同残破鼓风机最后的呜咽。
不知道爬了多久。
他猛地撞在了一个坚硬冰冷的墙角边缘。头部的撞击让眼前瞬间黑了一下,金星乱冒。他艰难地抬起头,雨水顺着头发灌进领口。
到了。
眼前是一条比刚才更加狭窄、更加阴暗潮湿的死胡同。雨水在这里汇聚成污浊的小溪,沿着墙根无声流淌。整条巷子只有尽头处,孤零零地立着一间低矮、破败到仿佛随时会被风雨吹垮的小平房。
它看起来更像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歪歪扭扭的砖墙用烂木板勉强拼凑着。墙体上糊满了各种劣质的广告纸和招聘启事,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模糊,一片狼藉。连一块像样的招牌都没有。
然而,就在这破败窝棚窄小的、歪斜的木门框上方——
一根同样布满锈迹、歪斜伸出的细铁条顶端——
悬挂着一盏小得可怜、玻璃罩布满污垢和裂纹的——老式煤油灯!
灯焰在玻璃罩内微弱而顽强地跳动着!橘黄色的火苗如同风中残烛,在暴雨的狂风中剧烈摇曳,在厚厚的污垢后面透出一点点微弱昏黄的光晕!光芒勉强照亮了门框下小小的泥泞地面,在四周浓重的夜色和雨幕的包围下,像一个通往幽冥世界的诡异入口。
光!
老西巷的光晕!
油灯!
就是这里!
大奎刻在油污封皮里的简陋涂鸦!就是这个挂着油灯的小杂货铺!
账簿就在这后面的防空洞里!
希望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林小山疲惫至极的心脏上!驱动着他濒临崩溃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他几乎是爬着,挪蹭到那扇歪斜的木门边。
门虚掩着一条缝隙。浓烈的、劣质烟草和方便面调料包混合的刺鼻味道混杂着灰尘霉变的气息,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里面黑洞洞的,似乎比外面更暗,只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光源在最里面的位置晃动。
有人在里面!看铺子的?!
林小山的心脏狂跳起来!怎么办?闯进去?
就在他犹豫挣扎的瞬间!
吱呀——
那扇歪斜的木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身影挡住了门内微弱的光线!
不是吴大华!
也不是预料中凶神恶煞的帮派成员!
是一个……老人。
极其佝偻、瘦小的身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缀着补丁的藏蓝色涤纶旧外套。头发花白稀疏,在灯下闪烁着灰败的光泽。满脸刀刻般的深皱纹,纵横交错,层层叠叠,将五官都挤压得模糊不清,如同一个蒙尘多年的核桃。一双混浊发黄、眼白布满血丝的老眼,在门内昏暗的光线下,毫无波澜地望着门洞外泥泞地面上如同死狗般爬行的林小山。
没有惊讶,没有畏惧,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死寂。仿佛他每天开门,迎接的都是地狱里的客人。
那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向下挪动了一点焦距,极其短暂地落在了林小山手中那几页糊满污迹的硬塑纸上。
只是一瞥。
随即,老人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无声地、极其自然地侧开了身位。动作僵硬而迟缓。
一条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通道,在他佝偻的身影后显露出来。
通道入口就在杂货铺最深处、被油烟火燎熏得黢黑的货架后方!一个隐藏在阴影里的、仅一米多高的方形木盖!盖板被掀开了一线,露着下方更加深沉、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阴冷、潮湿、带着浓郁土腥味的风,正从那个洞口倒灌出来!比屋外的雨水更加阴寒!
防空洞入口!
林小山的呼吸几乎停滞!巨大的恐惧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在胸口激烈碰撞!他甚至没敢再看那老人一眼,本能告诉他,这个人不是敌人,但也绝非助力!只是一个被命运捆绑在这扇鬼门前的沉默看守!
他用尽最后一点回光返照的力气,左手撑着门框,身体几乎是翻滚着,扑进了那个狭窄的通道!一头栽进了那个幽深恐怖的方形木盖下方!
身体沿着一道冰冷湿滑的简陋木板台阶向下滚落!噗通!重重摔在洞底冰冷、遍布碎石和积水的泥土地上!
剧烈的震荡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眼前彻底被黑暗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
冰冷的触感和滴答的水声将他的意识从混沌的边缘拉扯回来一点。每一次滴答声都像砸在紧绷的神经上。肺部的剧痛如同撕裂,他只能微张着嘴,像离水的鱼般艰难喘息。
阴冷。极其阴冷!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比地上冰冷的泥水更甚,穿透了湿透的病号服,狠狠钻进皮肉骨头里!防空洞特有的、混合着浓重土腥味和陈年霉菌发酵后酸臭的、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黑暗。绝对的、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黑暗。只有远处……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微弱到如同幻觉的光晕,在永恒的死寂黑暗中模糊地摇曳着。
光!是那里!
油灯!长明灯?!铁皮箱子?!
希望再次倔强地滋生!林小山强撑着身体,沿着滴答的水声和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潮湿气流,如同黑暗中的盲兽,在高低不平、布满障碍的地面上,凭着身体的本能摩擦着冰冷的洞壁,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洞壁滑腻冰冷,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某种粘液。脚下时而踩空碎石,时而陷入冰冷的淤泥。每一次挪动都牵动着全身致命的伤口,后背撕裂的地方被冰冷的泥水反复刺激,温热的血液不断渗出。
水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也越来越重。
终于,他爬过一段塌落的碎石斜坡,前方豁然开阔了一些。
那点微弱的光晕,变得稍稍清晰了一些!
前方……像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地下仓库般的洞穴空间!极高!极深!宽阔得超出了想象!
在洞穴空间的中央深处,靠近一个倒悬的巨大钟乳石笋下方……
一洼天然形成的、面积不大的积水潭!潭水深不可测,反射着上方极其微弱的光源,荡漾着破碎的冷光。
而就在那积水潭的正中央……水面上!
漂浮着一盏灯!
一盏真正的、散发着孤寂诡异橘黄色光芒的——
长明油灯!
拳头大小!青铜材质?颜色深沉,样式古朴,线条粗犷!灯身似乎还有模糊的纹刻,在跳动灯焰的光晕里难以看清。灯油看起来极少,灯焰细小却极其稳定,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燃烧着,散发着阴森诡异的光晕!将下方一小片潭水映照得如同融化的黄铜!
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了长明灯漂浮的小片水面。就在橘黄光晕的边缘,紧贴着水面,能看到一个锈迹斑斑、被厚厚一层水垢和青苔覆盖的——铁皮箱子的轮廓!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顶盖!形状像是老式旅行箱,半沉半浮地卡在了水底什么东西里!
账簿!就在里面!
狂喜瞬间冲昏了林小山的大脑!他拖着身体不顾一切地朝着水潭边爬去!
嗡——
就在他即将爬入潭水光晕范围的瞬间!
一股极其细微、却如同毒蛇般滑腻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爬上了他的脊椎骨!
人!不止一个!
林小山猛地停下,如同被冻结!身体死死贴着冰冷湿滑的石壁阴影处!目光惊骇地穿过长明油灯微弱光晕无法照透的、更远处的深邃黑暗!
洞窟更深处……阴影里……不知何时……影影绰绰地站着好几个人!
没有声音!他们像一群黑暗里的石像!静默地注视着漂浮在死水之上的那盏长明灯!
他们来了!油灯会的人!已经聚集!
交易已经开始?!还是等待开始?!
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林小山!身体僵硬冰凉,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刚才那点爬向水潭的动静似乎并没有被发现,也许是被水潭的滴答声掩盖了。
“时间到了。”一个极其冰冷、不带丝毫情感、如同生锈金属摩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洞窟深处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水滴声,钻进林小山嗡嗡作响的耳朵!
这声音!林小山的瞳孔在黑暗中瞬间收缩成针尖!这冰冷的、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是吴大华?!
他在油灯会人群里?!
他不是来帮自己的?!他就是“油灯会”里的人?!
还是……他本来就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
巨大的混乱和寒意几乎击垮了林小山的意识!
说话的人似乎在洞窟阴影深处移动了一下位置,被长明灯微弱光芒在洞壁上投下的、不断摇晃的昏暗阴影轮廓,显示他似乎抬起了手。
“灯……点了。”依旧是那个金属摩擦音,“账……该清了。”
那个生锈铁皮箱子漂浮在水面上……账簿就在里面!就在油灯下!
他们要在这里交接?!清算?!
就在这时!
就在那冰冷的声音落下话音的瞬间!
毫无征兆!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刺耳无比的、如同烙铁插入冰水的锐响!
漂浮在水面那盏长明油灯稳定燃烧的、橘黄色灯焰的焰心位置——
一点极其微小、却纯粹刺眼到诡异地步的——惨白色火苗!
猛地从橘黄灯焰的内核里窜了出来!
这簇惨白的火苗细小如豆,却散发着一种冰冷、妖异、绝非人间火焰的温度!它如同鬼魅般摇曳着,瞬间扭曲、吞噬了原有的橘黄火焰!同时!
滋滋——!!
一股极其浓烈、刺鼻至极、如同什么东西被强酸腐蚀后又高温焚烧的怪味,猛地从长明油灯的位置弥漫开来!
紧接着!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极度恶意和冰冷污染能量的强大精神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以那盏燃起惨白妖火的油灯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林小山首当其冲!只觉得脑袋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吨巨锤狠狠砸中!嗡的一声!眼前彻底被一片灼热的亮白吞噬!耳中只剩下尖锐到灵魂深处的疯狂嗡鸣!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系统界面在他被冲击波命中的瞬间如同玻璃般彻底爆碎!化作一片冰冷的、只有无尽噪音的黑暗!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自己都听不见的悲鸣!身体如同被抛飞的稻草,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重重撞在冰冷的洞壁上!
洞窟深处!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油灯会”的人影,在惨白妖火亮起、精神冲击波扫过的瞬间,也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
“呃啊——!”
“什么东西?!”
几道短促、极其压抑、却饱含惊惧和痛苦的闷哼声猛地炸响!
伴随着重物狠狠摔倒在地、骨头撞击硬物的沉闷声响!还有人剧烈挣扎、双手捂住头颈、身体疯狂扭曲痉挛的动作剪影在混乱摇晃的光线中一闪而过!
混乱!
巨大的混乱瞬间降临!
就在林小山被冲击得神智几乎涣散、身体失去控制、即将顺着湿滑冰冷的洞壁滑倒的刹那!
在距离他不远的另一处洞壁阴影角落里!
噗通!一个之前完全隐匿在黑暗中的、穿着同样深色衣服的身影,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狂潮扫中!猝不及防之下,从潜藏的角落猛地向前踉跄跌出!控制不住地直接扑倒在了冰冷泥泞的地上!
在摔倒时身体撞击地面的瞬间!
“当啷!”
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
那人胸前似乎有一样东西因剧烈的摔倒动作而从衣襟内甩脱了出来!
一个只有半根手指大小、在长明油灯惨白妖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纯粹金色光芒的小物件!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短暂的金线,然后啪嗒一声,掉落在林小山左侧一步远的、一片略微干燥的碎石地上!
金色?!
林小山虽然被冲击得头晕眼花,剧痛无比,但被那纯粹的金色反光刺激,涣散的目光本能地被吸引了过去!
掉在他脚边地上的,是一个极其眼熟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金属铸造的、造型极其别致的——
铜锁挂饰!
只有拇指大小!整体被铸造成一个极其抽象的、双翼微拢、侧首回望的小鸟形态!线条简洁流畅!但那鸟喙、鸟羽的细节却栩栩如生!通体闪耀着古朴厚重的、如同熔炼精金般的纯金色泽!
此刻,这小小的金鸟挂饰掉在微湿的碎石上,在长明灯惨白妖火扭曲的光线下,如同一个独立于这地狱场景之外的神话碎片,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纯粹的、柔和的温暖金光!
这挂饰!这模样!这金色!
林小山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娘!
他脑海中如同炸雷般轰响!
这……这不是他离家进城前,他娘颤巍巍地从嫁妆匣子最底层翻出来的、他外婆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吗?!一个用极细的、磨得发亮的红绳挂在脖子上、贴身佩戴的“保平安”的铜挂件!娘说外婆当年是在省城唯一那座有名的娘娘庙求来的……当时还包在一层油纸里……后来红绳磨断了,就一直包在娘的一块旧手帕里压箱底……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这个地狱般的、满是污泥和恶臭的防空洞里?!在这个戴着面具、行踪诡异的“油灯会”成员身上?!是巧合?!还是……
巨大的、荒谬的、却又带着冰冷刺骨恐惧的疑问如同毒蛇噬咬!林小山的视线猛地抬起来,死死盯住那个摔倒在他旁边的身影!
那人因为头罩在摔倒时歪斜滑落了一部分!露出了下颌一角!
下巴光滑,皮肤白皙,没有丝毫伤痕!带着一种明显不同于那些江湖狠厉角色的……年轻和干净的轮廓?!
是个女人?!年轻女人?!
绝对不是那个嘴角带疤的“冷面”!
那金鸟挂件……从她衣襟里掉出来的?!
她是谁?!娘的东西怎么会在她身上?!
就在林小山因为这突现的“金鸟”而心神剧震、如同被冻结在原地的刹那!
混乱还在加剧!
“灯……灯不对!灭掉它!”洞窟深处某个位置,吴大华那冰冷、金属摩擦的声音在混乱的冲击余波中骤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被冒犯的惊怒!
“抓住他们!有人混进来了!”另一个沙哑凶狠的声音咆哮!
黑暗中脚步声骤然杂乱!人影晃动!
不知是因为位置原因,还是某种特殊的抗力,那个摔倒的女子似乎恢复得极快!就在林小山死死盯着她下巴轮廓出神的瞬间!
她猛地抬起头!一张完全陌生的、似乎很年轻但带着惊惶和煞白的女子脸庞彻底暴露在惨白妖火的光线下!她的眼神中带着巨大的惊恐,但动作却极其利落!她的目光如同闪电般扫过地上的金鸟挂饰和林小山那张同样惊恐万分、沾满泥污的脸!
就在她目光接触到林小山脸庞的瞬间!林小山看到她瞳孔极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小心后面!”一声带着独特磁性、此刻却充满焦急的惊呼,从女子口中发出!
是陈钥!是那个在医院审讯过他、眼神锐利如刀的女警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这样?!她的金鸟……
嗡!
林小山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陈钥发出惊呼的同时!
一股带着浓烈机油腥气和冰冷湿气的凌厉劲风,伴随着沉重如锤的破空声!从林小山身后的黑暗中骤然压了下来!
偷袭!后面有人!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要侧身躲避!
但太迟了!身体重伤迟钝!对方势若千钧!
完蛋了!
林小山心中哀鸣!唯一的念头只剩下——死死攥紧手中那几页浸透了血泪的账簿残页!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瞬间!
异变陡生!
啪!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迸裂般清脆但又绝对无法忽视的细微碎裂声!
从那漂浮在死水之上、正在燃烧惨白妖火的长明油灯内部——极其清晰地传了出来!
橘黄与惨白交织的妖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幽灵,猛地剧烈抽搐膨胀!
紧接着!
轰——!!!
一团难以形容的、极度狂暴混乱的精神能量流,夹杂着物理层面的冲击波——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凶兽!猛地以那盏油灯为中心!再次、更加强烈地爆发开来!
这一次!
爆发点更近!力量更狂暴!目标更集中!
整个巨大洞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恐怖的冲击力瞬间将离水潭最近的几个人影如同垃圾般狠狠掀飞了出去!
“啊!”偷袭林小山身后的闷哼声夹杂着惊叫!
刚刚冲到水潭边缘、试图夺取油灯或铁皮箱子的几道人影动作瞬间变形!有人抱头惨嚎!有人像喝醉酒般撞向旁边的石笋!
巨大的混乱如同海啸席卷!
林小山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砸中!身体被这股更加剧烈混乱的气浪狠狠往前掀去!一头撞向水潭边缘冰冷的水面!
噗通!
冰冷的、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污浊潭水瞬间将他没顶!
刺骨的寒冷和窒息感让他浑身剧烈痉挛!
在水下睁眼的瞬间!
他惊恐地看到!
漂浮在他头顶上方水面不远处的那盏长明油灯!
灯座下的那个半沉半浮、锈迹斑斑的铁皮箱子……箱盖位置在刚才剧烈的冲击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根极其坚韧、泛着冷光的……合金金属细绳?
一端系在箱子内部一个卡扣上,另一端……居然如同活物般缠绕着灯座底部?!随着水面波动,那细绳绷得笔直!紧紧拉扯着……似乎将箱子锁在油灯下面某个位置?!
而长明灯的灯焰内部……惨白妖火的核心……一个极其微小的、玻璃或水晶般的……透明液体珠子!刚刚炸裂!似乎就是那珠子的碎裂引发了第二次冲击波!
大奎的血书——“若见!毁之!烧光!”——他埋下的……是炸药?!不是物理炸药!是……精神冲击源?!或者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某种恶毒装置?!
就在这混乱至极的水底!
林小山模糊的视线顺着那道缝隙……
猛地看清!
箱子里!根本没有什么账簿!
或者说……账簿……已经彻底融化?!泡烂了?!
箱内水下漂浮着的……只有一小片……一小片极其单薄的、如同鱼鳞般闪烁着微弱金色光泽的……某种特殊材质的金属芯片残片!
一个同样材质的小小金属环!环内隐约刻着一个字——“周”!
以及!
一张完全浸泡在污水中、却奇迹般没有立刻溶解的……塑封照片?!
照片上……
三个身着廉价却干净衣服、笑容灿烂的人影……定格在一片模糊的野花背景前……
林小山!他的爹!他的小妹!
是去年夏天,镇里照相馆师傅下乡照的!背景是他家屋后那片野花坡!爹拘谨地笑着,小妹被阳光照得眯着眼,而他站在中间……
为什么?!它为什么在这里?!
巨大的惊恐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林小山的咽喉!他所有的挣扎、伤口、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被冻结!
轰!!!
水面之上!一声更加沉闷剧烈的爆炸震动传来!
似乎是洞窟某个方向发生了塌方!
混乱的嘶喊和巨大的水流冲击声彻底将他吞没!
冰凉刺骨的潭水如同亿万钢针,狠狠扎透了林小山早已麻木的神经。身体沉向黑暗的深处,胸腔在冰冷重压和巨大惊骇的双重压迫下近乎炸裂!肺部的剧痛早已被窒息感和大脑的空白覆盖。
照片!
爹、小妹……和他们家屋后那片野花坡的照片!
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污浊冰冷、充斥着血腥和罪恶的地下水潭里?!在油灯会那个藏账簿的铁皮箱子中?!
这恐怖的现实如同无声的利刃,瞬间剖开了他所有的挣扎和算计!暴露出来的不是账簿,不是真相,而是他最在乎的、最想保护的、最不愿被这片污泥沾染的东西!
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碾碎了他最后的意识!肺里最后的氧气耗尽。死亡冰冷的气息缠绕上来。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噗通!
上方水面再次被破开!
一条带着强力水流的手……冰冷而有力地……狠狠抓住了他胡乱扑腾、无力下坠的左手手腕!
巨大的力量瞬间传来!将他猛地拽离污浊的潭水深处!哗啦!身体再次暴露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
剧痛、寒冷、窒息后的呛咳瞬间占据全部感官!眼前一片混乱的眩晕水花和晃动扭曲的光影!剧烈的咳嗽扯动着全身的伤口,几乎要将内脏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 他瘫软在地,拼命喘息,鼻腔和嘴里全是腥臭的潭水和呛人的灰尘味。视线在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中艰难聚焦——
抓住他手腕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是陈钥!
那个女警!
此刻她正半跪在林小山身边不远处,同样剧烈地喘息咳嗽着,一身深色的冲锋衣完全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身型轮廓。水珠沿着她湿漉漉的短发滴滴答答地落下。那张之前被他惊鸿一瞥看到的年轻脸庞此刻沾满了泥污和细微的擦伤,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锋!只是在那锐利之下,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魂未定?
她的右手正死死攥着林小山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里!而在她另一只手里……
她正紧紧地攥着——
那个从她衣襟里掉出来的、外婆留给他娘、后来又转交给他贴身戴着保平安的——金鸟挂饰!
挂饰金色的表面还在微弱地滴着水珠。陈钥似乎也是刚从水里爬上来没多久。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林小山那张同样沾满泥污、因窒息和剧痛而扭曲的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愕、审视、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如同熔岩般被强行压制的悸动!
“它……是……你的?”陈钥的声音带着剧烈喘息后的不稳,沙哑得厉害,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林小山脸上,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她认识这挂饰?!她为什么那么震惊?!
林小山大脑一片混乱!剧烈的咳嗽让他根本无法开口!只能用惊恐而极度困惑的眼神瞪着她。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更加巨大、更加沉闷的爆炸声夹杂着山崩般的断裂声!猛地从洞窟更深处传来!
整个地下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撼动!地面剧烈摇晃!洞顶巨大如柱的钟乳石轰然断裂!裹挟着万吨的泥土和岩石,如同灭世的海啸般轰然砸落!
哗啦啦——!!!
恐怖的落石声和崩塌声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惊呼和动作!
巨大的烟尘混合着冰冷的水汽如同暴怒的狂兽猛地扩散开来!
混乱!彻底的混乱!洞窟深处之前那些“油灯会”成员惊慌失措的喊叫、挣扎逃跑的脚步声、巨石砸落碾压人体的沉闷撞击声……全部被惊天动地的崩塌巨响吞噬!
上方洞顶和侧面墙壁的结构在大爆炸和第二次精神冲击波的双重蹂躏下终于彻底崩溃!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连续塌方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着水潭方向层层推进!
“走!!!”
陈钥的声音在末日崩塌的巨响中如同裂帛!带着决绝的嘶喊!她根本来不及等待林小山的回答!也顾不上那照片和金鸟挂饰的秘密!生存的本能碾压了一切!
她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抓住林小山的手腕如同铁钳!借助着崩塌产生的混乱气流和地面的猛烈摇晃,借着后方如同喷泉般倒灌而来的冰冷地下水流的冲击推力!
连拖带拽!如同拖着一个沉重的麻袋!陈钥拉着几乎瘫软的林小山,根本不顾他全身上下撕心裂肺的剧痛和骨头摩擦欲碎的呻吟,朝着那狭窄通道的方向——洞口唯一的生路——连滚带爬地狂奔!
背后,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和轰鸣!前方,是坍塌堵死的断壁残垣和污浊水流中露出的……那黑黢黢的、通往地面的方形木盖!
坍塌、崩塌、水浪冲击、人的惨叫、巨石坠落!
林小山在剧烈的颠簸拉扯和剧痛中昏死过去,最后的意识碎片里,是手上那金鸟挂饰冰冷的触感,和照片上野花坡灿烂的阳光下……家人模糊的笑脸。
冰凉的雨水再次拍打在脸上。
刺骨的寒冷混合着肺部和后背撕裂的剧痛,将林小山从彻底的黑暗和昏迷中强行拽回现实。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口中全是泥水和铁锈般的血腥味。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震碎内脏,牵扯出钻心剜骨的痛。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的泥水里,身体底下是粗糙的碎石和杂草。天空是灰沉沉的,冰冷的雨点持续不断地砸落。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伴随着低沉压抑的爆炸余音和远处混乱的哭喊、警笛长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这里……好像已经不再是老西巷里面了?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一点的左臂支撑着身体,试图坐起来看看四周。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再次发黑。
“别动!”一个冷静但带着一丝疲惫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小山艰难地转过头。
就在他旁边几步远的地方,是一面被爆炸震得龟裂、墙皮大块剥落的旧砖墙墙根。陈钥靠坐在冰冷的墙根下,浑身湿透,深色的冲锋衣上沾满了污泥和斑斑点点暗红色的污迹。湿漉漉的短发贴在额角,水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脸上和脖颈处都带着细小的擦伤,唇角还有一丝新鲜的血迹。她半闭着眼,似乎在努力调匀呼吸,右手按着左侧肋下,那里的衣服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血迹洇开更深。
她身上那股属于警察的锐利和冷峻似乎也被这场浩劫暂时打散了,只剩一片近乎虚脱的狼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听到林小山这边的动静,陈钥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皮下有深重的黑青,但眼神深处依旧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榨出来的、如同淬火过的冷硬锋利。她的目光落在了林小山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上,带着审视和一种深沉的、如同在黑暗矿洞中审视珍贵矿脉般的复杂光芒。
“这地方……安全……”陈钥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暂时。”
她的视线随即移开,极其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他们似乎是在老西巷边缘,靠近外围一片废弃工厂和贫民窟结合部的荒地上。远处被雨水模糊的天空下,能看到警车闪烁的蓝红光点在晃动,但距离很远,混乱的喧嚣被雨幕阻隔得模糊不清。巨大的烟雾混合着灰尘从老西巷深处升腾而起,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防空洞彻底完蛋了,估计已经在地表塌陷的巨坑深处,被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雨水灌满。
“活……活下来了?”林小山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在磨石。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这劫后余生的代价。
陈钥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小山脸上,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如同审讯灯般刺目的锐利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带着某种巨大愤怒和痛苦的探究。
“账……没拿到?”她声音冰冷地问道,眼睛如同探照灯死死盯着林小山沾满污泥的口袋——那里曾经被他死死攥着账簿残页,但现在空空如也,只剩下破烂的病号服粘在皮肤上。
林小山喉咙干涩得发痛,他挣扎着回望陈钥那双刺人的眼睛:“在……在洞里……炸毁了……泡烂了……什么都没有……只看到……”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带着铁锈味,“……一张……照片……”
他没说照片是什么。但陈钥的眼神在听到“照片”两个字时,似乎极其细微地、无法控制地波动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石子,但瞬间又被更深的寒意冰封。她放在肋下伤口的手掌下意识地收紧了,指节泛白。
陈钥沉默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她似乎在积蓄某种力量,某种被这地狱一夜彻底引爆的力量。沉默在冰冷的雨声中持续了足有半分钟。
“……那……那个鸟……”林小山看着陈钥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那只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枚金色的、被打捞上来的金鸟挂饰。金色的水滴沿着鸟喙缓缓滚落,光芒黯淡,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无法忽视的诡异感。“……是我娘的……外婆的……”他艰难地补充,声音如同蚊蚋,“……为啥……会在你这里?”
问出这句话,似乎耗尽了林小山残存的力气。他瘫在泥水里,等待着答案,也等待着这具破败身体彻底的崩溃。
陈钥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柄烧红的尖刀,瞬间钉死在林小山的脸上!她脸上的肌肉线条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苍白的唇瓣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两人之间的泥泞地面,仿佛凝固了空气。
几秒钟的死寂后。
陈钥捏着金鸟挂饰的手突然抬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粗暴!但她的手没有指向林小山,而是猛地将那只沾满雨水污泥的金鸟挂饰,狠狠拍在了冰冷湿滑的砖墙上!挂饰金色的翅膀甚至剐蹭掉了一小块松动的墙皮!
力量巨大!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歇斯底里的愤怒!
“你娘……外婆……”
陈钥的声音陡然拔高!沙哑中带着一股近乎毁灭的悲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撕裂的血肉中硬生生抠出来!她死死盯着林小山,眼睛里是汹涌的巨浪和无法熄灭的痛苦火焰:
“……那个娘娘庙!那个娘娘庙!十五年前就他妈被拆迁推平盖了商业广场了!这根本就不是娘娘庙的东西!这鸟……是……”
她的声音骤然停顿!胸口剧烈起伏!如同被巨大的痛苦和某种禁忌死死扼住了咽喉!
下一秒!
一个带着血气的、冰冷的、如同诅咒的名字从她牙缝中狠狠挤出:
“……是鑫荣那个老东西!周扒皮年轻时候在他老家村里……自己亲手……打出来的——第一个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