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此次前来我并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觉得，有些话想对你说。”
或许是因为前几年都没有说长难句的习惯，白习凛的话总是断断续续的。
他抬起头，目光紧紧地锁住姜卿叶，眼神中满是诚恳与认真，额头上隐隐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姜卿叶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习凛，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师妹，”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挣扎了好些片刻，才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声音。
“我承认，我确实对你有恶意……我之前一直嫉妒着你。”
“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就再也不是青云峰的唯一的小辈……师祖对我的教导已经明显少了期许，那次见我没有长进，甚至还惋惜叹息，让我和你多学学。”
“青云峰其他的长辈也都喜欢你，汐颜师姑和逸尘师叔对我的关爱，从一开始就远远没有对你的多。”
“我感觉我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你，都只注意着你，却没有人关心过角落里的我。”
“汐颜师姑和逸尘师叔亲自给你布置了院子，却没有人注意到还和师尊住在一起的我，没有人愿意给我主持操办生日宴，没有人……”
“我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先前惹了他们生气，所以他们不想给我好脸色…但是看到他们都那么喜欢你不理睬我，我的心里也很难受……”
白习凛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这几年心里的酸痛和苦楚尽数倒出。
“你总是有那么多人关心，你的身边总有那么多朋友陪着，每次聚会时，我都会想，是不是少了我一个也无所谓？”
“上次秘境时，我在门外听到你和江骞尧、温师叔他们相谈甚欢，你说我的性格不好……我当时真的很惶恐，我怕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我怕最后被你们抛下，我怕这世界上再也没了在意我的人！”
“师妹，你懂吗？你懂这种感受吗？”
白习凛颤抖着抬手想要擦拭泪水，却因剧烈的抽噎而失了准头，指节擦过通红的眼角，在苍白的脸上留下凌乱的水痕。
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石凳上，肩头剧烈起伏，仿佛被狂风席卷的孤舟，连带着身下的石凳都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在你来之前，我还被师祖称赞过说我是新一代的第一人，但你来了之后，虽然师祖没有说过，但我也知道，我不是了。”
“每次打擂台时，我听着台下的人对你的夸赞，我都会忍不住想，若是你不在的话，这些夸赞是不是都属于我……”
“我知道你对我不错，但是……但是每次看到你，我的心里都会不平衡！”
“我真的会想…会想要是你不在，就好了……”
白习凛泛红的眼眶肿得发亮，睫毛上还凝着将坠未坠的泪珠，连素来冷硬的下颌线都沾着斑驳泪痕，但那双眼睛，却固执的看着她，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见此，姜卿叶的唇角不自觉地抿成一道心疼的弧度，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了白习凛，走到他身旁，轻轻的拍他的背，安抚着他。
她一直以为，白习凛是个纯恨纯疯的人，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白习凛就找她打架。
她没有想过，白习凛是因为这些，才在一开始见面时，对她有那么大的恶意，出手时招招致命，就连私下里说过的话，大部分也是呛她。
直到后来，筑基秘境时，她救了他一命后，他们的关系才逐渐升温。
或许是因为第一印象，她总觉得他是一个极其疯狂的人，没有常人能有的同理心和温情，但是这几年相处下来，她也慢慢察觉出，他隐藏在心底里的温度。
或许，人心本来就是肉做的，就连白习凛，也不意外。
“师兄，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
姜卿叶望着他哭的发颤的脊背，轻叹一声。
话音未落，白习凛的动作骤然僵住。攥着帕子的手缓缓松开，布料无力地垂落膝头，他猛地抬头看向姜卿叶，脖颈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凸起，泛红的眼眶里还蓄着未干的泪水，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光。
“师妹，你不觉得我恶心吗？”
即使姜卿叶救过他好多次命，但他还是一直嫉妒着姜卿叶的成就，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的要命。
“没什么恶心的。”姜卿叶又递了一块帕子，安抚他道：“每个人都会嫉妒羡慕，就连我也一样。”
“我羡慕萧颜卿有一个爱她、对她没有高要求的父亲，羡慕林鹿宁有和蔼可亲愿意陪她玩的师兄师姐们，羡慕慕冰柔的天赋和自在，羡慕江骞尧的开朗洒脱与处事圆滑……”
“我甚至也羡慕你，师兄，你可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没有那么多的身份桎梏着你，让你不得不去假笑。”
姜卿叶的话一时间让白习凛有些怔愣，他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还有人羡慕。
姜卿叶看着白习凛的小表情，笑而不语。
未曾拥有过的生活总是让人向往，但是她也只是闲暇发呆时想一想，平常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注定了她过不上她们的人生。
当然，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曾经缺失了太多，这一世的她，已经很知足了。
“师兄，感情没有非黑即白的，咱们是人，又不是神，”姜卿叶看着白习凛哭的发红的眼眶，握住他的手，诚恳道。
“感情里有矛盾和争吵都没问题，但是我想要的，是在危急关头，你看向我时能抛下一切偏见，向我伸出援手。”
“这也是我这次为什么生气的原因。”
“我知道当时地下的那个血祭坛会放大人心中的恶意，但它只会放大那进入的那一瞬间，只会放大人们当时的想法。”
“因此，即使我之前都不认识那个女修，但还是因为那一瞬间的恶意被牵扯进去，被迫连上了线。”
“旁人的恶意我可以不管，但令我最痛心的，还是师兄你啊！”
姜卿叶双手不自觉的攥紧衣摆，即使隔了这么久，再次想起来，她依然觉得受伤。
“我当时都懵了，我在想师兄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对我有恶意，明明前几分钟我刚从生死边缘被救回来，为什么师兄会对此时还惊魂未定的我有恶意！”
“师兄是不是在想，要是我死了就好了？”
“没有！”
白习凛回答的斩钉截铁，“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死。我只是觉得……觉得你每次都轻而易举的被救起或者战胜，从来没有受过伤，心里有些不平衡……”
“那师兄希望我受伤吗？”
姜卿叶突然仰起脸，将探究的目光直直钉在白习凛脸上，唇角却悲戚的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带着几分薄霜般的凉意，一时间竟让白习凛说不出话来。
“师兄可知，若是我受了重伤，地底下的一众修者，都会因为破解不了血祭坛，死在杀阵下。”
“白习凛，在外面，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团队，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而不是演武场上拼死相搏、你死我活的对手！”
“我知道你一直想打赢我，但是在外面，咱们的生命都是捆绑在一起的，有一个人受伤都有可能让我们万劫不复！”
“你能明白吗，师兄？”
姜卿叶上前一步，眼睛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就这样直直的看着白习凛，一直看到他的心底。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这样了……”
白习凛愣愣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听进去了。
说了这么一大通，姜卿叶也颇有些口干舌燥，正当她转身想要讨口茶喝时，就听见身后的白习凛期期艾艾的问她：
“卿叶，你原谅我了嘛？”
姜卿叶连身都没转，语气听不出喜怒，幽幽回了一句：“还没有。”
即使他不想杀她，但他当时竟然想让她受伤，光这一点就足以让姜卿叶膈应一阵了。
白习凛有些急了，忙站起身，哀求的拉住姜卿叶的手，几乎是要哭出来：“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
姜卿叶也没有立马挣脱，只是抿了一口茶水，连眼神也没有分给他，看着远方悠悠开口：“说这么多未来的事，没有意义。”
她从来不相信还没有未来这种本就虚无的承诺，在她听来，这就像老板跟你说：“等我未来赚到钱一定给你们分红。”
画大饼，谁不会？
白习凛紧咬着下唇，正在思考怎么让姜卿叶能原谅他时，突然灵光乍现，从怀中掏出乾坤袋，看都不看就直接交给姜卿叶。
“卿叶，我很抱歉之前给你带来了伤害，这是我的赔偿，你就收下吧……”
姜卿叶看着那递过来的乾坤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也不客气，直接薅走里面最值钱的几件，又给他丢了回去。
这才对嘛，正常人肯定都想要老板按时下发的高工资，而不是老板一句虚呼呼的未来分红承诺。
做错了就应该自觉送上赔偿，这才是道歉的正确方式。
“行吧，原谅你了！”
姜卿叶颇为傲娇的哼了哼，但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白习凛激动万分。
“卿叶，我知道我的性格确实不好，我也会慢慢改的，希望你们不要嫌弃我……”白习凛抓着衣角，有些磕磕绊绊的说着，但话音未落，就被姜卿叶打断。
“不用改，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咱们是朋友，朋友包容彼此的脾气不是太正常啦！”
“再说之前只是和江骞尧聊天时开个玩笑感叹一下，毕竟我们都是你的朋友，都了解彼此，并不是在背后说你坏话，只是我们也没想到你吃心了～”
误会解除，姜卿叶有些感慨的冲着白习凛笑了笑，她也是没想到白习凛是因为这个所以当时脸色那么差。
“白习凛，之前我们都有做到不对的地方，咱们也一起反思过……我希望咱们能在之前的反思上重新开始，好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