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的清晨,薄雾如纱,笼着几竿翠竹。竹叶尖儿凝着晶莹的露珠,被初升的朝阳一照,折射出细碎的七彩光芒。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黛玉已起身,换了一身轻便的月白色细棉布练功服,长发松松绾了个髻,用一支白玉簪固定。她站在院中那片青石板铺就的空地上,深吸一口气,摊开那本《八段锦》图谱。紫鹃侍立在一旁,眼中带着鼓励的笑意。
“双手托天理三焦……”黛玉轻声念着第一个动作的要领,试着模仿图谱上的人形。她纤细的双臂缓缓向上举起,掌心朝天,身姿尽力舒展。动作有些生涩,带着久病之人的柔弱与小心翼翼,却异常认真。晨曦的金光勾勒着她清丽的侧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白皙的脸颊因为用力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如同初绽的桃花,清雅中透着一股别样的生机。
“姑娘,慢些,不着急。”紫鹃轻声提醒。
黛玉点点头,专注地调整呼吸,按照图谱所示,吸气上举,呼气下落。动作虽慢,却渐渐有了几分舒展流畅的意味。她沉浸在这缓慢而奇特的韵律中,仿佛连肺腑间那点常有的滞涩感都随着呼吸吐纳而消散了些许。
就在她凝神静气,准备做第三个“调理脾胃须单举”的动作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异样感从心底升起。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潇湘馆东侧那道爬满藤蔓的高墙——
墙头茂密的藤叶间,赫然嵌着一张熟悉的脸!
贾瑛!
他像只壁虎般趴在墙头,只露出上半张脸,乌黑的发丝被晨露打湿了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那双亮得惊人的黑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角咧开一个灿烂到近乎傻气的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满脸都是“被我抓到了吧”的得意!
“呀!”黛玉猝不及防,吓得低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差点站立不稳!
“姑娘!”紫鹃也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哭笑不得,“瑛三爷!您……您怎么又……”
黛玉站稳身形,脸颊瞬间飞起两片红霞,比晨光还要明媚。她又羞又恼,指着墙头那个“梁上君子”,声音带着嗔怒:“贾瑛!你……你又翻墙!你……你不是答应过,不再踏进我这潇湘馆半步吗?!”她想起昨日他翻窗而入的“劣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墙头上的贾瑛闻言,非但没有半分羞愧,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他单手撑着墙头,动作利落地一个翻身,如同大鸟般轻盈地落在院中青石板上,拍拍手上沾的灰,理直气壮地大步走到黛玉面前,那神情,仿佛他才是此地主人:
“林妹妹此言差矣!小爷我何时踏进你潇湘馆了?我这不是在墙上趴着,顶多算是……嗯,墙头观光客嘛!”他笑嘻嘻地指了指脚下的地面,“你看,我脚可没沾你院里的地气儿!再说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凑近一步,那双含笑的眸子直视着黛玉羞恼的眼睛,带着点无赖的狡黠:“那天答应你不再踏入潇湘馆的,是‘那天’的贾瑛!关‘今天’的贾瑛什么事?难道林妹妹还要跟昨天的我较真不成?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你……你强词夺理!”黛玉被他这番歪理气得柳眉倒竖,却又一时语塞,找不出话来反驳。他那混不吝的笑容近在咫尺,带着清晨露水的清冽气息,让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贾瑛看着她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可爱模样,心头更是痒痒,玩心大起。他忽然学着宝玉平日里那副痴缠哀怨的腔调,捏着嗓子,眼神也变得幽怨起来,还夸张地叹了口气:
“唉!终是我惹人烦了,也罢!横竖有‘哥哥’比我更会讨妹妹欢心,整日里‘好妹妹’、‘好妹妹’地叫着,送些花儿粉儿、金珠玉翠的……我这般粗鄙不堪,只会翻墙惹人厌的,还是不来惹人嫌了!我走!我这就走!”说着,他作势转身,一步三回头,那副“泫然欲泣”、“委屈巴巴”的模样,简直惟妙惟肖!
“噗嗤——!”黛玉被他这活灵活现、夸张到极致的模仿秀彻底逗破功,再也绷不住,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这一笑,如同冰雪消融,春花绽放,眉眼弯弯,唇边梨涡深深,清亮的笑声在晨雾弥漫的院子里回荡,惊飞了竹梢的几只翠鸟。
“你……你这人!坏透了!”黛玉一边笑,一边忍不住用小拳头去捶他。贾瑛也不躲,任由那没什么力道的拳头落在自己胳膊上,脸上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笑容,伸手就想去捉她作乱的手腕:“敢打小爷?胆子不小!”
黛玉灵巧地一闪身,躲到紫鹃身后,探出头来,对着贾瑛做了个鬼脸:“就打了!你能奈我何?”那副小女儿娇憨狡黠的模样,是紫鹃都许久未曾见过的明媚鲜活。
“好哇!紫鹃护着你是不是?”贾瑛撸起袖子,作势要绕过紫鹃去“抓”黛玉,“看小爷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三人顿时在小小的院子里追逐嬉闹起来。黛玉绕着紫鹃躲闪,笑声清脆如银铃。贾瑛动作敏捷,却总差那么一点点抓不住她,故意装出气急败坏的样子。紫鹃夹在中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看着姑娘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心头也暖洋洋的,只小心护着,不让姑娘真被捉住摔倒。晨光熹微,竹影婆娑,露珠从叶尖滴落,映着三人追逐的身影和清亮的笑声,为这清寂的潇湘馆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