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罢,黛玉卸去钗环,换上寝衣。紫鹃服侍她洗漱完毕,又端来温好的安神汤。黛玉靠在床头,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精巧的八音盒,指腹感受着紫檀木温润的纹理和螺钿冰凉的触感。白日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贾瑛提着蛋糕闯进来的样子,他得意介绍时的神情,秋水说他如何辛苦制作时他佯怒的模样……
“姑娘,夜深了,歇息吧?”紫鹃轻声道。
“嗯。”黛玉应了一声,将八音盒小心放在枕畔。紫鹃吹熄了外间的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小的羊角灯,便退了出去。
室内陷入一片朦胧的暖黄光晕中。雪光映着窗纸,更显寂静。黛玉并无多少睡意,心中被一种饱胀的、混杂着感动、温暖和一丝莫名悸动的情绪填满。她正望着帐顶出神,忽听窗外传来几声熟悉的、粗嘎短促的“呱呱”声!
黛玉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坐起身来!她掀开锦被,赤着脚就跳下床,快步奔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扇!
寒冷的夜风夹杂着细小的雪粒子扑面而来。窗外那株覆雪的老梅树枝桠上,神气活现地蹲着那只油光水亮的“黑风大将”!它歪着脑袋,黑豆似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光,一只爪子上,果然牢牢抓着一个卷得紧紧的油纸信筒!
黛玉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期待攫住!她伸出手,带着微微的颤抖,从乌鸦爪中接过那小小的信筒。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油纸,却仿佛能感受到另一端那人滚烫的心意。
她迫不及待地关上窗,回到温暖的床边,就着昏黄的灯光,小心翼翼地展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展开,那力透纸背、飞扬跳脱的熟悉字迹,再次映入眼帘:
贺潇湘仙姝芳诞
(兼寄夜雪)
瑶台谪落几经霜,玉骨冰魂自蕴香。
未许群芳争俗艳,偏于寒岁绽孤光。
心期皎月同清绝,性比幽兰共久长。
莫道东风情意薄,一枝先寄报春阳。
—— 三哥哥 瑛 于听雨轩灯下
诗句清丽脱俗,意境高远!首联“瑶台谪落几经霜,玉骨冰魂自蕴香”,以谪仙喻她,赞其风骨天成,不染凡尘;颔联“未许群芳争俗艳,偏于寒岁绽孤光”,写她孤标傲世,不屑与凡俗争春,独在寒冬绽放清辉;颈联“心期皎月同清绝,性比幽兰共久长”,将她高洁的心性与皎月幽兰相比,期许其品性永恒;尾联“莫道东风情意薄,一枝先寄报春阳”,笔锋一转,以寒梅自比,言虽处寒冬(暗指贾府环境),但情意如初,如同那最先感知春意的梅花,悄然绽放,只为向她报晓春阳将至!
这诗!字字句句,写的是梅,咏的却是她林黛玉!将她那份孤高清冷、不流于俗的品性刻画得入木三分!更在尾联,借寒梅报春之喻,含蓄而坚定地传递着一种无声的陪伴与温暖的期许——纵使身处寒冬(贾府),亦有我(梅花)的情意(春阳)守护在侧!
这份懂得,这份欣赏,这份超越了世俗礼教、直抵灵魂深处的慰藉与共鸣,比任何金玉珠翠都珍贵万倍!如同暗夜里最明亮的星辰,瞬间照亮了黛玉孤寂的心房!
三份礼物,一份甜蜜了味蕾,一份抚慰了耳朵,一份……则彻底照亮并安放了她那颗孤高清冷、漂泊无依的心。
烛光摇曳,映照着黛玉泪痕未干却异常柔和宁静的侧脸。她望着抽屉里并置的诗笺与八音盒,唇边缓缓绽开一个清浅却无比满足的微笑。这个生辰,虽然清冷开场,虽有世态炎凉,却因一个人的出现和一份独一无二的心意,成了她生命中……最温暖、最难忘的印记。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紧了,潇湘馆内却暖意融融。那盏小小的羊角灯,映照着少女清丽绝伦的侧脸,也映照着诗笺上那力透纸背的深情与守护。枕畔的八音盒在寂静中仿佛又流淌出空灵的乐音,与诗中的意境交织,在她心头萦绕不绝,编织成一个独属于这生辰之夜的、温暖而永恒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