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撞碎了咸阳城头的欢呼声。
陈子元的玄色大氅被风卷起又重重拍下,令旗杆榫头扎进掌心的痛意顺着手臂窜上后颈。
他望着东方那片灰黄的尘雾,喉结动了动——三日前派去泾水桥的斥候说曹洪部还在百里外修整,怎么突然就到了?
\"丞相!\"亲卫张二的声音带着颤,\"城门还堵着,骑兵冲过来只需半刻!\"
陈子元猛地转头。
城下果然乱作一锅粥:刚从城楼上撤下的士兵挤在吊桥口,甲胄碰得叮当响;伤兵被挤倒在泥里,哭嚎着拽人裤脚;负责断后的百骑营正把刀鞘往人群里砸,骂声混着马蹄声炸成一片。
\"把伤兵扶上民车!\"他扯开嗓子喊,玄色大氅下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珏——这是出发前刘备亲手系上的,此刻触感凉得刺心。
他该想到的,曹洪那厮最会打时间差,前日故意让细作传信说军粮不济,原来都是诱他松懈的局。
\"杀——!\"
第一波曹军骑兵的喊杀声已经清晰可闻。
陈子元看见当先那员大将顶盔贯甲,枣红马的铁蹄溅起泥点,正是曹洪。
他手里的三尖两刃刀挑着面血旗,旗角扫过被踏倒的蜀军士兵,在地上拖出条猩红的线。
\"护着丞相先走!\"张二猛地推了他一把。
陈子元踉跄着抓住马缰,青骓马打了个响鼻,前蹄扬起半尺高——这是他从羌人手里换的良驹,此刻却因恐惧而浑身发抖。
\"留活口!\"曹洪的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捉了陈子元,赏千金!\"
马蹄声更近了。
陈子元刚翻上马背,一支冷箭擦着他耳尖钉进身后的槐树干,箭尾羽毛还在颤。
他看见曹洪身侧的典韦,那尊铁塔似的禁卫统领正把双戟抡得呼呼生风,每一次劈砍都带起血花——方才还在断后的百骑营,此刻已折了小半。
\"驾!\"他狠踹马腹。
青骓马吃痛狂奔,却被吊桥口的乱兵绊得打了个趔趄。
陈子元差点栽下马,低头正看见个小卒抱着他的腿哭:\"丞相救我!\"他咬着牙抽刀割断那双手,刀刃入肉的钝响让他胃里一阵翻涌——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别跑!\"曹洪的三尖两刃刀几乎要劈到他后心。
陈子元本能侧身,刀锋擦着肩甲划过,火星子溅得他睁不开眼。
他听见甲叶碎裂的声音,左肩顿时火辣辣地疼,血腥味顺着喉咙往上涌。
\"陈先生!\"
这声喊像根钢针扎进混沌的意识。
陈子元勉强抬头,就见左侧树林里突然杀出片银甲——当先那将骑的是乌骓马,银枪挑开挡路的曹军,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正是张绣。
他身后五千骑兵列成雁阵,马刀出鞘的寒光映得林梢都白了。
\"侧翼有伏兵!\"曹军的惊呼此起彼伏。
曹洪的枣红马猛地人立而起,三尖两刃刀险些脱手。
典韦的双戟终于从劈砍转为防御,却被张绣的银枪逼得连退三步——那枪头快得像闪电,每刺出一次都带起串血珠。
陈子元趁机拨转马头。
青骓马吃了痛似的窜出十丈,吊桥口的混乱终于被张绣的骑兵撕开条口子。
他勒住马回头,正看见张绣的银甲在晨雾里翻涌,像把插进曹军阵型的利刃。
曹洪的血旗歪了,枣红马的后臀插着三支羽箭,正喷着白沫往回跑。
\"丞相!\"张二从斜刺里冲来,手里举着断成两截的令旗,\"城门开了!\"
咸阳城的吊桥正在缓缓升起,守城士兵的喊杀声混着曹军的骂声撞进耳朵。
陈子元擦了把脸上的血,这才发现左肩的甲片已经裂开,鲜血浸透了中衣。
他望着城外还在厮杀的两军,喉咙发紧——张绣来得太及时了,可这五千骑兵...该是他三日前派去接应的偏师,原本要等三日后方才汇合的。
\"报——!\"
城楼上的号角突然变调。
陈子元抬头,就见探马从南城方向狂奔而来,马背上的士兵衣襟染血,手里举着封火漆未干的急报。
\"许都急件!\"探马滚鞍下马,将木匣捧过头顶,\"是...是司空府传来的密报。\"
陈子元接过木匣的手微微发抖。
他望着城外仍在翻涌的尘雾,又低头看着木匣上那枚熟悉的玄鸟印——这是刘备安插在许都的暗桩专用的标记。
木匣里会是什么?
是关将军在荆州的捷报?
还是...
\"丞相!\"张二的声音带着哭腔,\"您肩上的伤...\"
陈子元扯下腰间的汗巾胡乱扎住伤口。
他望着城外逐渐退去的曹军,又看了眼手里的木匣,突然笑了——这乱世里,哪有真正的绝境?
不过是一局棋下到中盘,胜负未分罢了。
他转身走向城楼,玄色大氅在风里猎猎作响。
身后,张绣的喊杀声还在继续;身前,木匣里的密报正等着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