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卷着砂砾,抽打在破败的凉州城头。马超按着冰冷的垛口,目光越过荒芜的原野,投向更北方的地平线。那里,吕布的“并州狼骑”与轲比能的鲜卑联军如同盘旋的秃鹫,将西凉通往中原的最后粮道死死扼住。城内的粮仓,早已见底。
“将军,”庞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今日又减了半勺粟米……将士们,快撑不住了。”
马超没有回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何尝不知?昔日威震西凉的铁骑,如今连战马都饿得打晃。铠甲下的身躯不再挺拔,眼神里除了疲惫,更多了几分迷茫。吕布的骁勇、轲比能的狡诈,还有那该死的、断绝了最后希望的粮道封锁,像三根冰冷的铁链,将他牢牢锁死在这片绝地。
“吕布的使者又来了?”马超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是,”庞德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还是那套说辞,要将军交出凉州兵权,去给那三姓家奴当个先锋官!简直欺人太甚!”
马超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投降吕布?那与将西凉儿郎送入虎口何异!他锦马超宁战死,也绝不向这等反复小人低头!可……看着城下稀稀拉拉、面黄肌瘦的巡哨士兵,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战死容易,可身后这数万追随他多年的西凉子弟,还有城中数万百姓,又该如何?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高举着一面陌生的玄色旗帜,上面绣着一个古朴的“刘”字,直冲城门而来。
“报——!将军!城外有自称刘基使者的队伍求见!”
刘基?那个横扫中原,连曹操都败亡其手的刘基?马超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来做什么?趁火打劫?还是……
“带使者入城!”马超沉声下令,心中却如沸水翻腾。刘基的名字,如今在天下诸侯耳中无异于惊雷。他的铁甲军阵,他的神兵利器,还有那据说能轰塌城墙的恐怖器械……此人此刻遣使前来,是福是祸?
不多时,一名身着文士袍服、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被引至城守府。他并未携带重兵护卫,只有寥寥数名随从,显得从容不迫。面对马超审视的目光,使者不卑不亢,躬身行礼:“大汉大司马、录尚书事、陈留公刘公帐下主簿,贾穆,奉主公之命,拜见伏波将军之后,西凉锦马超将军!”
“刘基?”马超端坐主位,声音冷硬如铁,“我与刘公素无往来,不知使者此来何意?若是劝降,大可免开尊口!”
贾穆微微一笑,并未因马超的冷硬而退缩:“将军误会了。刘公深知将军乃伏波将军之后,世代忠良,武勇冠绝西凉,乃当世虎将。今将军困守孤城,非战之罪,实乃吕布、轲比能二贼狼狈为奸,断绝粮道所致。刘公闻之,深为将军不平。”
他顿了顿,观察着马超的神色,继续道:“刘公遣穆前来,非为劝降,实为结盟。刘公愿以诚意相助将军,解此燃眉之急,共击国贼!”
“相助?”马超眼神锐利如刀,“如何相助?刘公大军远在中原,鞭长莫及。莫非是空口许诺?”
“将军请看。”贾穆示意随从呈上一份礼单,并打开一个沉重的木箱。
箱盖开启的瞬间,府内仿佛亮堂了几分。箱内并非金银珠宝,而是码放整齐、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崭新铁器!精铁打造的环首刀,刃口锋利,刀身厚重;精钢锻造的骑枪枪头,棱线分明,透着无坚不摧的锐气;还有厚实的铁甲甲片,以及……几十把打造精良、刃口雪亮的铁犁铧!
“此乃刘公赠予将军的第一份薄礼。”贾穆的声音清晰有力,“精铁环首刀五百柄,精钢骑枪头三百枚,精铁甲片一千片!另有精铁犁铧五十具,助将军恢复民生,安定后方!”
饶是马超心志坚韧,此刻也不禁动容。他霍然起身,走到木箱前,拿起一柄环首刀。入手沉重,刀身笔直,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摄人的冷光。指腹轻轻拂过刀锋,那冰凉的触感和隐含的锋锐,让他这个用惯了西凉大砍刀的猛将都暗自心惊。这刀的质量,远胜他军中最好的兵器!还有那些犁铧,厚实、锋利,正是开垦荒地、恢复生产的急需之物!
“刘公……这是何意?”马超的声音低沉下来,心中的戒备并未完全消除,但那份震撼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却如野草般悄然滋生。
贾穆正色道:“刘公之意有三。其一,此批军械农具,乃解将军燃眉之急,助将军重整军备,安抚百姓。其二,刘公承诺,若将军愿与刘公共击吕布、轲比能,夺回凉州全境,则凉州之地,仍由将军镇守!刘公只设郡守治理民政,西凉铁骑仍归将军节制,并享有高度自治之权!其三,刘公将全力保障凉州与中原商路畅通,铁器、粮草、布匹,源源不断供应西凉,绝无断绝之忧!”
高度自治!仍掌兵权!商路畅通!铁器粮草!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敲在马超心头。他握着那柄冰冷的环首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不是投降,这是结盟!是给他马超和西凉军一条真正的活路!一个保留尊严和实力的出路!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贾穆:“此言当真?刘公……真能允我马超,独镇西凉?”
贾穆迎着马超的目光,毫无退缩,斩钉截铁:“刘公一言九鼎!此乃刘公亲笔书信,上有大司马印信为凭!”他恭敬地奉上一卷帛书。
马超接过帛书,展开。字迹苍劲有力,内容与贾穆所言一般无二,末尾盖着鲜红的“大司马印”。他反复看了两遍,每一个字都像烙铁般印入脑海。刘基的承诺,清晰而有力。
巨大的冲击让马超一时无言。他缓缓坐回主位,环首刀横放在膝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冷却。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火盆中木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庞德站在一旁,紧握着拳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主公,他能感受到马超内心的惊涛骇浪。
投降吕布,是屈辱的奴役。死守孤城,是全军覆没的绝路。而刘基抛出的橄榄枝……是绝境中唯一的生门,更是一条保留实力和尊严的康庄大道!西凉铁骑的传承,数万将士的性命,凉州百姓的生计……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的肩上。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父亲马腾的殷切期望,闪过西凉铁骑纵横驰骋的雄姿,闪过将士们饥饿却依旧坚毅的面孔,闪过城中百姓绝望的眼神……再睁开时,那双曾令羌胡胆寒的眸子里,挣扎与权衡已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取代。
“贾主簿,”马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刘公厚意,马超……铭感五内!然兹事体大,关乎我西凉数万军民身家性命,超需与麾下将士商议。请使者暂回驿馆歇息,容我……三日之期,必给刘公一个答复!”
贾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躬身道:“穆明白。静候将军佳音。”他带着随从从容退下。
厅内只剩下马超和庞德。庞德急切地上前一步:“将军!您……”
马超抬手止住了他,目光投向门外呼啸的寒风,仿佛要穿透这凛冽,看清那远在中原的刘基究竟是何等人物。他低声,像是在问庞德,又像是在问自己:“庞德,你说……这刘基,是真有吞吐天下之志,海纳百川之量?还是……又一个曹操?”
庞德默然,他无法回答。但看着膝上那柄寒光闪闪的环首刀,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承诺,马超心中那杆名为“抉择”的天平,已经开始无可逆转地倾斜。他拿起那枚精钢枪头,冰冷的金属触感直透心底。活下去,带着西凉铁骑的荣耀活下去,为凉州百姓挣一条活路!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强烈。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而入,呈上一封密信,低声道:“将军,马岱校尉从武威急报!”
马超眼神一凝,迅速拆开。信很短,字迹潦草却透着激动:“兄长安危,弟日夜忧心!今闻刘公遣使至,弟在武威已暗中联络旧部,整备军马!若兄决意,弟愿为内应,开武威城门,迎王师!凉州子弟,苦吕布久矣!唯兄命是从!”
是马岱!他竟已在武威做好了准备!
马超捏着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猛地抬头,望向贾穆离去的方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将马岱的密信凑近火盆,看着火舌瞬间将其吞噬,化为灰烬。
“来人!”马超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空旷的厅堂,“备马!去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