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下踩着泥泞找来,将浸泡在泥水里的顾烨城捞起来。
这次梧桐镇之行,众人突受急令,急匆匆轻装简行,谁也没带备用衣物,如今将军浑身湿透,口吐鲜血昏沉着,必须快速找寻干燥衣物给他换上。
一行暗卫抬着将军跨进梧桐镇,走到已经退洪潮的荻花街上,训练有素,迅疾移动。
很快寻到一户有动静儿的人家,门是开着的,他们抬着顾烨城进到院子里。当即听到声如洪钟的哭声。
“爹呀!爹呀!爹呀!”
原本一动不动的顾烨城,飘荡的魂魄像终于重归肉身,他动了几下,没一会儿,挣扎着站起来。
他听出那哭声是谁。
顾烨城红通通的双眼环顾四周,脚下青砖上,污泥厚粘,整个院子目之所及混乱一片,是洪水冲刷后的狼藉,被锁死的猪圈里,有几只肥猪死尸,天太冷,肥猪死去几个日夜,还没有发出腐烂恶臭,顾烨城紧合了合酸涩的眼皮,这是屠夫张的家,他在梧桐镇生活时,来过许多次。
甩开亲兵的搀扶,顾烨城强撑着身心痛楚踏进屋子,简朴的堂庭也混乱一片,一个体型宽厚的男人坐在淤泥里,抱着一个牌位,哭的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顾烨城声音嘶哑无力“二虎!”
张二虎哭声顿停,抱着牌位扑腾爬起,迭撞着冲向顾烨城,满脸无措的将屠夫张的牌位举到他面前。
“阿城你看,你看,我爹在这儿,他死了,他写过很多信,他说他想我,我离开家六年,一次都没回家看他,他最后一封信说,他老了,腰也不好,肩膀也疼的厉害,他杀不动猪了,呜呜呜他求我,求我回家一趟看看他,呜呜呜呜呜我嫌路太远,嫌麻烦,我又想着能再风光一些,回家给他长脸,可他没等到儿子给他长脸,他就死了,呜呜呜阿城,地府的路更远,我再也赶不到见他的路了呜呜呜”
睁着干涩的眼眸,顾烨城没有反应,死的人太多了,他难受到极致,心脏都痛到麻木。
顾烨城“哦。”
张二虎斜过泪眼,牙龈咯吱的拧着嘴角。
“哦?顾烨城,我爹死了!你就这反应?不是你自己爹,你不难受是吧!我走前可记得,我爹对你可不赖呀!要不是我爹见天儿的招呼你来我家吃肉,你能长成这个头儿,啊!!”
顾烨城低声喃喃,抓扯住头发。
“二虎,你别这样,我真挺难受的,我,我不知道........”
“我可能,有点...哭不出来。”
张二虎心头火大,嚎着嗓门,无赖又任性的发泄着怒火
“好啊你!反正你他娘也不是我爹的儿子,你就是他娘的不难受,难受的话怎么就哭不出来!”
“你他娘就是狼心狗肺,我去你娘的顾烨城!全当我爹烂好心,那一斤一斤猪肉都是喂了狗了!次奥!”
对张二虎的谩骂全盘接受,顾烨城低垂着头不做声,冰冷的衣服不停掠夺着他的体温,他抖的更厉害起来。
顾烨城身后的一名身姿挺拔的部下,走向前,知道不合时宜,还是硬着头皮向张二虎抱拳施礼,开了口。
部下“千户大人!我们将军浑身浸透了冰水,请问...这屋子里是否能寻到干燥棉衣,给将军换上。”
张二虎“我去他娘的,冻死了活该!”
部下无奈,转身欲去其他人家找寻衣物
顾烨城“不用了阿灿,你带几个轻功身手利索的兄弟,先去寻我弟弟,他叫徐凡心,你见过我描摹他的画像,如今跟那些流民一样,满身污泥,需要仔细辨认!得暗地去寻,注意隐藏踪迹,去吧。”
部下林灿抱拳应是
张二虎嘴唇嗫嚅了好几下,实在担忧还是开口问了。
“咋?凡心不见了?被大水冲的,跟徐老大走....走散了?”
顾烨城闭眼,抖着沉涩嗓音“不是,舅舅和舅母死了,李叔说,凡心也死了,可我不信,凡心不会死的,我知道,他....他只是一个人,如今不知道在哪里.....”
张二虎张着嘴如遭雷击,须臾后,沉默的去柜子里找衣物,找着找着,呜呜呜哭起来,眼泪模糊了壮汉子的视线,以至于找了许久才找到,赶紧拿了,伸手去扒顾烨城湿哒哒的棉衣,余下的亲兵,也七手八脚来给冻僵的顾烨城换衣服。
张二虎收手,随亲兵给顾烨城换衣物“对不住啊阿城!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呜呜呜呜”
顾烨城换上了干燥的棉衣,应该是屠夫张的旧棉衣,有点短,却让冻僵的人体温开始回暖。
顾烨城抖的说道“二虎,你想去看看他们吗?我带你去。”
张二虎拿袖口抹掉眼泪,嗯了一声。
哭一场,难受到这份儿上,真的要哭不出来,他现在已经很理解顾烨城的心境。
一行人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往后山去。
张二虎先抱着石碑痛哭一场,又转身抱着多年不见的李丰年,痛哭流涕,眼泪都要哭干了,糊了李丰年一肩膀眼泪和鼻涕,李丰年比他们多经历了几天,心脏麻木着,脑子还不算糊涂。
李丰年“二虎子,烨城,县尊和夫人的埋身地,地势比较低,估计被大水冲到了,我正要去给他们填土归拢,你们随我一起去看看他们吧。”
顾烨城二人点头,跟上李丰年的步伐。行了不到两百步远,出现一座石碑,后面被雨水和洪水冲刷的只剩矮矮一个小土尖尖。
顾烨城,张二虎,李丰年,红着眼眶,默不作声的徒手抓起湿泥,一把接一把,给陆池阁和简蝶舞的坟堆填土,慢慢的,小尖尖又变成了小土丘。
顾烨城两眼盯着刚成型的土丘,朦胧中闪现着熟悉身影。
俊美男人,惯穿一身银灰色锦缎广袖衣袍,雅正如兰的冷面君子,看着他们这些小辈儿,眼里都是和煦春风。
貌美的女人,围绕着俊美男人,自由烂漫如穿花彩蝶,泼辣的性子被幸福时光滋润成似水柔情。
这样恩爱的一对夫妻却不得善终,一个被蓄意刺杀身亡,一个撞棺殉情跟随而去。
就像他的舅舅和舅母,恩爱情深似海,相伴着双双离去。
没有夏季的连续暴雨,这个只飘着细小雪粒子的冬天,荻花河河堤还是塌了。
显然,连河堤坍塌都是阴谋所致!
前世的屠夫张,二虎曾确切说,他爹是年纪大了,突发急病而死。
显然,屠夫张的突发急病跟徐陆两家的惨案,也有着必然的联系。
顾烨城心底不断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