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声响,徐枫林终于见到莫小北身后的少年。
徐枫林自负一生,此刻有些后悔。
为什么当年他要听顾烨城自己做抉择?也不过十三岁半,又怎么知道人心险恶?
真不该跟个孩子置气!
他就那么把一个孩子撇在禹都。
瘦高少年瑟缩着眼眸,嘴角挂伤,额头也一片淤青,不知道哪儿淘来的破袄子根本不合身。
这显然是被欺负狠了,徐枫林给了少年一个安抚怜惜的拥抱。
莫小北默默旁观。大的拉过了小的,坐到暖榻上,大的打开青瓷小药瓶给小的抹药,手上脸上细细抹了一层,小的变成了小绿人。
莫小北觉得怪稀奇,徐枫林除了对他自家小祖宗徐凡心那么亲力亲为,没对谁这么细腻过。
嗯,这是第二个。
俩人没搭话。
抹好药,徐枫林从旁边架子扯过一个厚实的披风,给少年身上笼的紧紧的,他穿的太薄了。
披风里层是皮毛,蓬松柔软,顷刻隔绝了寒冷。
好暖和!顾烨城身上热了起来,眼眶也热了起来。
“......他们都说,你是我爹,......你是吗?”
太匮乏就更渴望,少年问的缓慢带着忽视不了的期待。
好像声音太大会惊了梦,自己就会在寒冷中清醒,在人挤人的大通铺,耳边是陌生的梦呓声和节奏奇特的呼噜声,还有躲不开的脚臭。
惊觉温暖是黄粱一梦,反倒更绝望。
莫小北耳朵竖起,瞪着单皮眼鼓溜溜乱转。
哎呀我去,哎呀我去哎呀哎呀!私生子诶!!
“他媳妇儿知道吗?”
“他儿子知道吗?”
“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徐枫林笑容坦荡“.......我倒希望是,不过怪可惜的!不是。”
“你要乐意,以后就做舅舅的儿子好不好?”
“......嗯!”
挺大个人就那么哭开。受到欺辱打骂,他宁愿下跪求饶,他都不哭。因为没人心疼,所以不哭。
现在有人疼了,就委屈起来。
在之前,他其实是恨徐枫林的,那个江腮雪红杏出墙的传闻充斥他整个少年时期。男女之间的风流私情永远是最热门的谈资。
他自尊心太强,谁敢说,他就打谁,性子变得越来越暴虐。
在孤独中悲愤,他就化悲愤为暴力,力量随年纪增长,他越来越喜欢干坏事。
他感受到所有消极负面日复一日转化成实质的清晰恶念。日积月累,胀的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他需要发泄!
飞扬跋扈,虐打,狎妓,什么刺激他干什么,这让他兴奋!
可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只有他的灵魂和他面对面,他又不安,他开始恨自己,恨自己做不成好人,还他妈坏的不彻底,被丁点儿大的人性反复折磨。
可干了坏事他有什么错?没人在乎他!没人疼他爱他!没有人教过他,他根本不懂啊!他是个野孩子。
这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顾烨城左一句,右一句,乱七八糟,像小孩子回家跟大人告状。
徐枫林听的耐心,时不时给他擦擦眼泪。
徐枫林想,一个男孩子,流这么多眼泪,每一滴都包含了沉重屈辱。
最后,徐枫林郑重开口
“你这次侥幸捡一条命,今后就是新生,你什么都不懂,就从头开始,我来教你!”
莫小北没听到什么惊天大八卦,却被这一大一小的煽情话整的心酸酸的。
小北爷爷想爹了,想哭。
……………
跟上辈子一样,顾烨城面临选择时还是他们三个人。
沉淀两世,到底心境不同,至少有心思细看面前俩人的反应。
徐枫林面色平静,握紧的拳头暴露出有些紧张,他对十三岁的少年不自信。
顾南风刚被徐枫林将的死死,夹着满腔不服望向顾烨城还稚嫩的脸,眸底深处闪烁出异样期待,他倒对十三岁的少年很自信。
顾烨城察觉到徐枫林微不可察的一丝紧张,心里酸涩的不好受,原来早在这时候舅舅就是期待带他走,是他上辈子年少愚钝,看错了,也错过了。
上辈子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就只看到这人凶悍,就想躲得远远的,他明明那么好。
顾烨城郑重开口,给出他今生的答复。
“母亲有遗命,死者为大,从今以后,烨城愿听舅父教诲。”
徐枫林吁出一口气,朗声大笑。
“城儿是孝顺孩子,舅父欣慰,哈哈哈哈”
顾烨城好似看到上辈子的舅舅,脸上失望的枯槁散去,也跟着高兴。
顾南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还能说什么?
顾烨城连夜收拾行李,交代诸事。与吴鬓云话别,吴鬓云十分不舍,却没法跟去。一是江腮雪的嫁妆产业皆在京都及周边,吴鬓云得留下替顾烨城打理,二是徐枫林家是三口小家,多顾烨城一个孩子倒没什么,她跟着去就不像样儿了。
入夜。
顾烨城刚要睡下,忽听见熙熙簌簌的衣料摩擦声。
“出来”
顾烨城说罢直接躺下了,他这几天太累了。
娟纱围帐拨开后,走进个袅袅婷婷的少女。曲线玲珑,面容娇媚,正红着眼眶往下滚泪珠子。
典型的楚楚可怜,欲语还休。
顾烨城头大。
来人是顾烨城的通房丫鬟,阮青梅。
上辈子阮青梅就是他第一个女人,后面走了明面儿,是他正儿八经的小妾,也是他登基前太子府里唯一的小妾,也宠过一段时间。
阮青梅一腔痴心扑在顾烨城身上,又知进退会来事儿,顾烨城风流浪荡又无情,不懂什么男女情爱,却没薄待阮青梅,大体对她还不错。
上辈子顾烨城跟徐凡心真正闹不痛快闹出裂痕,就是因为徐凡心杀了阮青梅。
徐凡心说,杀她…好玩儿。
真让人恶寒,啧!那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