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并非被撕裂。
更像是……被抚平了阻力。
没有挣扎，没有挤压，没有屏障崩碎时的惊天哀鸣。
就像是凝固的蜜蜡遇见了一缕恰到好处的烛火——以她模糊指尖轻点的方位为中心，空间悄然熔化了。
裂开的路径异常清晰、光滑，边缘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半液态状态，如同加热至极致的水晶，流淌着无声的弧光。
那背后的混沌并非涌动的狂澜，而是一片深邃沉静的绝对虚无，连时光的概念都被稀释殆尽。
她并非被“吐出”，而是从那片虚无中信步而出。
所谓的“天道壁垒”呢？
它确实存在过。
就在她出现的位置前方，能“看”到一层流淌着晦涩、威严符文的半透明层叠结构——就像亿万层重叠的、刻满了铭文的玻璃板。
这些结构，正以她为中心，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精准而迅速的方式，无声地瓦解、湮灭。
没有刺耳的撕裂声，只有一种极细微、如同亿万冰晶同时在掌心融化的窸窣声，渗入所有生灵的神魂深处，引起冰冷战栗。
那是规则在绝对力量下理所当然的退却。碎裂的空间碎片并未激射，而是如融化雪片般，在她周身萦绕飞旋，尚未触及她翻飞的裙裾或黑发，便已悄然化为虚无流光，消逝无形。
空间寂静得可怕，只有某种法则崩灭时残余的、令人心头发冷的韵律在无声震荡。大地哑然，仿佛连“畏惧”都失去了表达的资格。
她落下。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闲庭信步后自云端踏下的慵懒。
那身刺目的红衣，并非战场硝烟的猩红，更像是一件被随意披在肩上的、凝固了永恒霞光的轻纱。
它红得浓郁、纯粹，如同最上等的朱砂碾磨沉淀出的精华，流淌着暗哑的光华。没有血腥气，只有一种沉寂而强大的生命意象。
黑发如瀑，却不是狂乱散开，而是以一种优雅到近乎妖异的韵律在她身后流淌、舒展。
每一缕发丝都划出完美的轨迹，牵引着周身因空间瓦解而产生的无形乱流，仿佛那些足以撕裂金石的乱流，不过是她长发上最温顺的装饰缎带。
脸，依旧看不清。但不再是混乱的遮掩。此刻，笼罩面庞的，是一层流动的、由破碎空间法则和混沌残影交织而成的朦胧光晕，如同为她量身定制的纱幕。
那道旧疤亦然。它自半块古玉的下缘延伸而出，不再狰狞，反而像是一件独特而精致的饰品，刻印着非凡的过往。那半块古玉温顺地贴合着她的面颊，形状古朴奇诡，玉身内部的裂纹如同精美的冰花纹理，并未摇摇欲坠，反而在崩灭的空间辉光下，闪烁着一种深邃、内敛的暗芒。
她甚至轻轻抬起了手——一只裹在同样暗哑血光中的纤秀手掌——对着那片依旧在无声瓦解的破碎屏障虚虚一握。
没有声音。
那尚存片缕的空间壁垒就像被无形之手彻底攥住，然后……轻描淡写地捏碎了。最后一点混沌符文溃散，如同被吹散的灰烬。
然后，她的目光——或者说，那层朦胧光晕所“注视”的方向——落在了这片凝滞的天地间所有存活的生灵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杀气凛然。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审视，以及一丝淡淡的、如同观察蝼蚁的兴味。
那声音响起了，清晰、平稳，甚至带着几分奇特的慵懒质感，却如同直接在万界众生的神魂本源上刻下烙印：
“挡我路的，”
每一个字都平平无奇，却拥有着冻结时空的绝对威压。没有咆哮，不需要。这只是一句被平和道出的、不容置疑的真理宣告。
“——死。”
尾音落下，世界依旧寂静。但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存在，心湖深处都映现出同一副画面：自己存在的痕迹，就像那片空间壁垒，被一只裹在血色轻纱中的手，随意而轻松地，捻成灰烬。
这才是真正的游刃有余。毁灭于她，不过是心念一动的自然。
空间寂冷如铁。
唯有林小璃踏过的冰面，留下星星点点、不断湮灭又重聚的苍白寒焰。
那片血红的衣袂拂过之处，连归墟冰面本身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哀鸣。绝对的力量化作实质的寂静，沉重地压在鱼亦寒与叶晓清每一寸灵魂之上。
鱼亦寒的身体早已僵冷，背后的骸骨白焰如跗骨之蛆，冰冷地灼烧着他残存的意志。
怀中叶晓清的气息微弱得如同冰层下一线游丝。那扇散发着亘古寂灭气息的巨门无声矗立，门缝后玄庭撕扯门扉的绝望嘶吼成了这片死寂里唯一的背景噪音——混乱，却更衬得此刻降临的无言威压足以冻结神魂。
“挡我路的，死。”
那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质感，却又像冰冷的刀锋，轻易刮开了鱼亦寒意识里最后一点求生的屏障。没有杀意，更甚杀意。那是宣告，如同宣判一个无可更改的规则。
林小璃的目光（或者说，那层面纱光晕流转的方向）扫过重伤濒死的鱼亦寒，最终落在他怀中气若游丝的叶晓清身上。
那无形的注视，带着一种审视万物的漠然。
就在这时！
“嗡——！！”
归墟巨门之上，那镶嵌着金乌骨匣残骸的巨大混沌齿轮，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刺目的赤金光焰！
光芒并非单纯的火焰，而是无数灼热咆哮的符咒、古老神圣的图腾以及足以焚尽诸天的金乌之影所凝聚！这股爆发的力量充满了极致的暴烈与毁灭，与门缝后溢出的冰冷寂灭同源，却更为纯粹、古老、霸道！
这赤金烈焰并非指向林小璃，也非挣脱枷锁，而是带着一种狂暴的欢欣与臣服，疯狂地……涌向那抹静止的红影！
林小璃并未动，那流动的朦胧光纱之下，她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提了提，一个近乎于讥诮的弧度。
她只是随意地向那燃烧的混沌齿轮抬起了那只裹在黯淡血光中的手。
没有结印，没有法力波动。仅仅只是一个抬手的姿态。
噗——！
那足以焚穿空间壁垒的赤金烈焰，在触及她指尖的瞬间，如同烈日下的露珠，发出了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噗”声，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如同从未出现过。被强行嵌入齿轮中的骨匣残骸彻底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如同烧焦的顽石。
同时，巨门后玄庭那撕心裂肺、饱含痛苦挣扎的撕扯声和绝望意念，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彻底掐灭！
门缝后那片涌动的黑暗刹那间死寂，仿佛连混乱本身都被冰冻了。
扒在门缝边缘的、那只缠绕着污血碎肉的巨大玄铁爪子，猛地一僵，然后……竟缓缓地、迟疑地向门缝后那片冰冷的黑暗中……缩了回去！
一股更深邃、更纯粹、与林小璃周身气息隐隐契合的寂灭之寒，如同温顺的潮水，从归墟之门的深处弥漫开来，悄然取代了骨匣金火灼烧后留下的混乱与狂暴。
绝对的寂静重新笼罩。比之前更死寂，也更……臣服。
林小璃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只抬起的手随意收回，仿佛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轻盈地转了个身，正面朝向还僵在原地的两人。那层流动的朦胧光晕缓缓流转，似乎在“看”着鱼亦寒怀里昏迷的叶晓清。
“小灵灵的……”
那慵懒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玩味？还有一点点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极其淡薄的暖意？
“啧，有点意思。”
目光在叶晓清沾着血污的衣襟处短暂停留了一瞬——那处污渍早已被骸骨路和归墟冰面的寒意涤荡干净，不留半分曾经的不详气息。
鱼亦寒的心脏如同被冰锥狠狠刺透，又骤然沉入万丈寒潭！
金乌祖火被轻描淡写地掐灭！玄庭被强行镇压！这女人……这力量……她是在收服这座门？还是……这座门，本就是她的？！
就在鱼亦寒心神震荡几乎崩溃的刹那！
原本昏迷不醒、生机几近断绝的叶晓清，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
不是因为痛苦，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强烈共鸣！她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猛然变得急促，一抹极其微弱、却极其纯粹的金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都要炽热，骤然自她心口爆发出来！
这光芒不再是应激的防御，它带着一种狂热的……朝圣般的召唤！
嗡！
几乎在叶晓清体内金芒爆发的同一刻，归墟巨门之上，先前唯一亮起过冰蓝色光晕的巨大混沌齿轮，骤然爆发出足以刺穿归墟黑暗的璀璨冰蓝华光！
那枚嵌在齿轮核心、模糊的冰晶女子烙印，在冰蓝华光的映照下，变得无比清晰！虽然依旧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姿轮廓，与叶晓清记忆中那个朦胧的怀抱影像，瞬间重叠！冰冷！威严！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牵绊！
“呵。”
林小璃口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那抹血影仿佛只是原地模糊了一瞬，再次清晰时，她已站在了鱼亦寒的面前。
咫尺之距！
鱼亦寒甚至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的那寂灭寒意侵入骨髓，冻结他的灵魂运转！
怀中的叶晓清成了唯一的暖源，那份呼唤齿轮烙印的金色光芒成了他意识中最后的灯塔。
那只覆着黯淡血光、曾经轻易抹去金乌祖火的手，此刻正随意地、几乎不带任何力量地，朝着昏迷不醒的叶晓清……
伸来。
……
仙盟深处，天机阁最高悬台。
万载星流金铸就的命仪浑天仪无声运转，千万点星辰轨迹在其上明灭交织，织成一张覆盖整个天穹灵枢域的恢弘巨网。
网线的核心并非任何灵石宝钻，而是一缕缕氤氲升腾、如烟似雾却又沉重若万山的——天穹灵枢域的人族气运！
此刻，这张由星辰命轨与人族气运交织的光网，正剧烈地扭曲、震颤！
嗡…嗡…嗡…
低沉的嗡鸣回荡在寂静的悬台，震得四壁星屑簌簌洒落。
那些代表“变数”、“混沌”、“灾劫”的黑色星辰，如同被浇了油的野火，疯狂地燃烧、膨胀！它们的轨迹暴虐地冲击着代表“秩序”、“守护”、“传承”的金色阵位！
尤其是代表着金乌源血的几颗赤金大星，光芒在急速黯淡，被粘稠如墨的暗影不断侵蚀、覆盖！
天机阁主，一位白发及地、面容古井无波的老者，盘坐于浑天仪中央的虚光莲台之上。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唯有七窍之中，那如龙如蟒的七道精纯元气，正源源不断地注入浑天仪的阵枢，镇压着天网的反噬。
他额间一道竖痕裂开细微缝隙，露出非金非玉、仿佛由无数碎裂星辰凝固而成的第三只眼瞳——窥天命眼！
竖眼冰冷扫过浑天仪，最终钉死在不断扩张的黑色区域，那“变数”的中心点。
“混沌归墟……” 冰冷无情的道音从他裂开的竖眼中震荡而出，直接响彻在整个天机阁核心长老的神魂识海，“坐标锁死。
气运流波折返确认……目标已深入‘门扉’。九成确定，非此界存在……”
“好！好！好！”
另一个狂喜的意念在识海中炸响，带着难以压抑的贪婪和迫切，“祖火沉寂！玄庭那废物终于彻底被门同化了！那条路彻底封死！归墟无主，它现在就是一头脱缰的混沌巨兽！我们的‘钥匙’就在路上！天助我也！”
“加速！”第三个苍老但充满决绝戾气的命令压下狂喜，“引九域生灵信力，注入‘接引炉’！命轨锁定，强制牵引！用那归墟之门的‘吐息’为引！它吞噬了那么多，该‘反哺’吾等了！用它的混沌，浇灌我们的‘道种’！这次，不容有失！”
悬台顶上，那片由天青琉璃雕琢的穹顶无声滑开，露出外界并非真实天空的景象——那是一个覆盖了整个仙盟核心天域的……巨大“熔炉”虚影！
炉身古朴厚重，铭刻着不属于当今时代的混乱道纹。炉口并非向下，而是仰天而开！
此刻，炉壁道纹正随着浑天仪上传来的混乱坐标而疯狂流转，炉口中心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爆发出恐怖的吸力！
虚空中，亿亿万无形无质、由无数微小祈念、希望、甚至是恐惧、欲望凝聚而成的生灵信力之光，如同百川归海，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被强行抽离所属的星域山河，化作七彩的洪流，疯狂灌入那接引炉虚影之中！
熔炉在震动！在膨胀！炉口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旋转的中心，一道粘稠的、带着腐朽星尘和破碎道则气息的暗紫色光柱，正在缓缓凝聚、压缩、成型！
那光柱的目标，并非苍穹，而是……浑天仪上疯狂跳动的那片黑色“混沌坐标”！
仙盟的意志。他们在强行打开通向归墟深渊的“门缝”，以亿万生灵信力为薪柴，以那扇门本身的混乱吐息为坐标，强行开凿一条掠夺混沌源力的单向通道！
而此刻，在那条归墟之路的尽头，在那扇微微开启的巨门前——
林小璃伸向叶晓清的手，距离少女昏迷的额心，已不足三寸。
寒气在指尖凝聚，足以冻结时空的寂灭之意已然锁定了叶晓清那点微弱的金乌本源。
鱼亦寒目眦欲裂，试图燃烧最后的神魂精血去阻挡，可身体在绝对的压制下连一丝颤抖都做不到，只能发出无声的绝望嘶吼！
然而，就在那覆着血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叶晓清眉心金芒的瞬间——
“林小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