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奉天城完全被夜色吞噬,浓重的黑暗如同一床厚重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
古老的钟楼孤独地矗立着,宛如一位坚守岗位的忠诚卫士。
当钟锤重重落下,沉闷的钟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宣告着三更已至。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起了栖息在檐角的寒鸦,它们扑腾着翅膀,发出阵阵惊啼,很快消失在黑暗深处。
屋内,昏黄的火光摇曳不定,映照出老曲坚毅而沧桑的面容。
他坐在火盆旁,神情凝重,一边轻轻拨弄着盆里的锡箔灰,一边沉声说道:“第七师团的毒气罐就沉在太子河的暖泉口。等到开春,冰层融化,毒水顺着河流蔓延开来,全城百姓都将性命不保啊!”
韩二姐坐在热炕头,手里拿着刺刀挑着冻梨。
听到老曲的话,她眉头紧锁,停下手中的动作,严肃地说:“明天一早,关东军的测量队就要来凿冰眼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必须马上行动。”
郑怀山站在一旁,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白雾。
他抬手擦了擦眼镜片上的雾气,语气坚定地说:“我去炸冰层。狗剩对那一带比较熟悉,让他给我带路,应该能顺利找到地方。只要把冰层炸开,或许能解决这个麻烦。”
狗剩原本缩在角落里,听到郑怀山提到自己的名字,缓缓站起身来。
他扯开身上破旧的棉袄,露出满是鞭痕的胸口,身体微微颤抖着,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说道:“我叔上个月在那边挖过冰窖,我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半块道钉钥匙,“有了这个,我们就能顺利进去。”
周翊然靠在墙边,用手捂着嘴,不停地咳嗽着。
他声音微弱却清晰有力地说:“不能硬炸。冰窟下面连着暗河,如果贸然炸冰,引发的危害会更大。”
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老旧腕表,思索片刻后说道:“我们得想办法把毒气罐引到暗河去,这样才能避免毒气扩散。”
寅时,太子河的冰面上腾起层层白雾,给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林白身着狍子皮绑腿,腰间别着边区造的炸药,外面还裹着一层油毡纸。
他看着冰窟窿,忍不住嘟囔道:“这冰窟窿也太窄了,比马槽都窄!”
韩二姐紧紧拽着麻绳,大声吼道:“把嘴闭上!腰上缠三道死结,别出岔子!”
说着,她突然用枪管抵住老曲的后背,目光锐利地质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测量队的行程?”
老曲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瑞蚨祥账本,缓缓说道:“上月三井洋行订了二十匹防寒绸……”
说着,他撕开绸布夹层,里面露出了关东军测量队的花名册。
他接着解释道:“那些穿绸衫的哪能扛得住这冰天雪地的寒冷?”
就在这时,冰层突然传来一阵闷响,狗剩惊慌失措地扑到林白身上,大声喊道:“是探冰锤!”
三十步外,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的测量队正在忙碌地架设三角架。
郑怀山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说道:“那个拿着罗盘的是饮马河的叛徒王老六。”
韩二姐一边给马牌撸子缠上防冻布,一边冷静地说道:“留活口,我们要问出冰眼分布图。”
“我去套近乎。”老曲说完,抓起半袋高粱酒,装作醉醺醺的样子晃悠悠地走过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太君……赏口热汤……”
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寂静,老曲踉跄着栽进了冰窟。
林白赶忙拽动麻绳,这才发现老曲腋下夹着一本染血的花名册,最后两页用针脚绣着冰眼分布图。
“王老六交给我。”郑怀山迅速将刺刀绑在榆木棍上,然后对狗剩说道:“狗剩去开铁蒺藜网。”
冰窟里寒气逼人,林白憋着气,艰难地将炸药塞进冰缝。
周翊然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声音微弱地说道:“引线要缠三道……就像绑裤腰那样……”
他咳出的血珠在冰面上瞬间凝成了红点,接着说道:“我阿姐……当年在饮马河……”
“闭嘴,省点力气!”韩二姐甩过来一个酒囊,严肃地说道:“你姐的仇都记在松花江水文图上。”
说着,她突然撕开棉袄里衬,里面是一张褪色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红叉。
她指着地图说道:“最后一个红叉就在这儿!”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冰层被掀飞,毒气罐也在暗河的漩涡中渐渐沉没。
王老六被郑怀山用榆木棍钉在了界碑上,而那碑上刻着的,正是当年抗联烈士的绝命诗。
狗剩颤抖着双手,将道钉钥匙按进冰面,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叔……你看好了……”
只见钥匙的纹路竟与界碑的裂痕完全吻合,紧接着,冻土下传来铁蒺藜网坍塌的轰鸣声。
黎明破晓前,奉天城被一层巨大的灰色阴霾笼罩着,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让人感觉压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带着刺鼻的硝烟味,仿佛每一片雪花都承载着这座城市的苦难。
在瑞蚨祥的后院,周翊然虚弱地靠在古老的磨盘上,生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汗珠,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把衣衫染得一片殷红。
他的眼神逐渐黯淡,却始终紧紧盯着手腕上的腕表,那腕表的齿轮每转动一下,都像是在消耗他最后一丝力气。
终于,齿轮“咔哒”一声停住了。
周翊然微微抬起头,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但却带着一丝急切:“劳驾……把表埋在饮马河吧,我姐姐曾在那河边等过我,这表就当作我留给她的念想,让她知道我一直记着她。”
站在一旁的韩二姐,眼里满是心疼、敬佩和悲伤。
她缓缓走上前去,轻轻地将一张染血的松花江地图盖在周翊然的脸上,声音低沉而坚定:“放心去吧,你自己把这表捎给你姐。我们会继续完成咱们的任务,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说完,她转身走到井边,把剩下的边区造炸药一股脑儿地扔进井里,然后大声喊道:“撤!咱们不能在这儿多停留,敌人很快就会追来,大家都得好好活着完成任务。”
林白跟在众人身后,最后回头时,目光落在了井轱辘上。
只见老曲的貉子帽挂在那里,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仿佛老曲还在那里,对着大家憨厚地笑着。
林白心里一揪,慢慢走到井轱辘旁,伸出手轻轻地拿下那顶貉子帽。
打开帽里,看到半块没送出去的奶糖,糖纸背面画着歪扭的火车路线图。
林白眼眶湿润,喃喃自语道:“老曲啊,你到最后还惦记着把这糖送出去呢,你就是个实心眼的好人啊。”
说完,他小心地把帽里的东西放好,又把帽子重新挂回了井轱辘上。
三日后,老秃顶子山密营。
营地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大家都在为接下来的行动忙碌着。
郑怀山蹲在一块桦树皮前,手里拿着刺刀,仔细地在上面刻下新记号。
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忧虑:“第七师团改走滨绥线了,这一变故会给咱们的计划带来大麻烦,大家的努力可能都要白费了。”
韩二姐站在一旁,熟练而沉稳地给双筒猎枪填着铁砂。
听到郑怀山的话,她头也不抬地说:“走不了。范家屯扳道房换了咱们的人,我都安排好了,关键时刻他们能发挥作用,咱们的计划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乱。”
就在这时,狗剩突然指着山下,瞪大了眼睛,大声喊道:“快看!太子河漂死鱼了!”
众人听到喊声,纷纷跑到营地边缘,朝山下望去。
只见浑浊的河水中,漂浮着一条条翻着肚皮的东洋鲑鱼,鱼肚泛着惨白的光,在河水中格外刺眼。
再仔细一看,毒气罐的残骸卡在礁石间,被湍急的激流不断撞击,已撞成了碎片。
林白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的愤怒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发黑的奶糖,那是从老曲帽里拿出来的。
他看着手中的奶糖,眼神坚定而又带着一丝悲痛,然后用力将奶糖扔进河里。
糖块在漩涡中打了个转,最终缓缓沉入那永不封冻的暗河。
林白轻声说:“老曲,这半块糖就当是咱们对这些小鬼子的祭奠,他们的恶行,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你在天上看着,咱们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